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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解不了 名缰系嗔贪(4)


  玄慈说道:“六位大师都是佛门的有道大德。今日同时降临,实为本寺重大光宠,故此召集大家出来见见。甚盼六位大师开坛说法,宏扬佛义,合寺众僧,同受教益。”

  神山上人道:“不敢当!”他身形矮小,话声竟然奇响,众僧不由得都是一惊,但他既不是放大了嗓门叫喊,亦非运使内力,故意要震人心魄,乃是自自然然,天生的说话高亢。他接着说道:“少林庄严宝刹,小僧心仪已久,六十年前便来投拜求戒,却给拒之于山门之外。六十年后重来,垣瓦依旧,人事已非,可叹啊可叹!”

  众僧听了,心中都是一震,他的几句话颇含敌意,难道竟是前来寻仇生事不成?

  玄慈说道:“原来师兄昔年曾来少林寺出家。天下寺院都是一家,师兄今日主持清凉,凡我佛门子弟,无不崇仰。当年少林寺未敢接纳,得罪了师兄,小僧恭谨谢过。但师兄因此另创天地,弘法普渡,有大功德于佛门。当年之事,也未始不是日后的因缘呢。”说着双手合十,深深一礼。

  神山上人合十还礼,说道:“小僧当年来到宝刹求戒,固然是仰慕少林寺数百年执武林牛耳,武学渊源,更要紧的是,天下传言少林寺戒律精严,处事平正。”突然双目一翻,精光四射,仰头瞧着佛祖的金像,冷冷地道:“岂知世上尽有名不副实之事。早知如此,小僧当年也不会有少林之行了。”

  少林寺千余僧众一起变色,只少林寺戒律素严,虽人人愤怒,竟没半点声息。

  玄慈方丈道:“师兄何出此言?敝寺上下,若有行事乖谬之处,还请师兄明言。有罪当罚,有过须改。师兄一句话抹煞少林寺数百年清誉,未免太过。”神山上人道:“请问方丈师兄,少林僧侣弟子众多,遍于天下,不论武功强弱,是否均须遵守武林道义,不得恃强欺弱?”

  玄慈道:“自当如此,贵寺弟子,谅必也是这般。”

  神山眼望如来佛像,说道:“我佛在上,‘妄语’乃佛门重戒!”转头向玄慈方丈道:“出得江湖,无处不见少林弟子。敝派清凉寺门户窄小,众僧侣日常所务,重在修习佛法,礼佛参禅,武功传承可远不及少林寺了。不过凡是从清凉寺出去的僧俗弟子,人数虽少,却均严守敝派戒律,不敢滥伤无辜,戒杀戒盗。少林派弟子众多,难免良莠不齐,戒律废弛,亦在所不免,可惜,可惜!可叹,可叹!”说着连连摇头。

  少林群僧听了,尽皆变色。虚竹听神山指摘少林弟子“良莠不齐,戒律废弛”,当是指自己破犯荤戒、淫戒、杀戒等等而言,一颗心只吓得怦怦大跳,心想方丈若坦言查究,自己必须直陈诸般罪行,绝不可推诿掩饰,又多犯了一项“妄语戒”。

  玄慈道:“请问师兄,何所据而云然?请师兄指出实证,敝派自当尽力追究整肃。”

  神山叹了口长气,说道:“倘若只是朝夕间之事,师兄寺大事忙,疏忽失察,那也情有可原。然而这件事由来已久,受害者尸骨已寒,普天下沸沸扬扬,群情汹涌,贵派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莫非自恃是武林中最大门派,旁人无可奈何,这岂不是很有点‘强凶霸道’吗?难道今后江湖之上,唯力是恃,只要人多势众,就可为所欲为吗?”说时神色严峻,语气更咄咄逼人。

  玄慈神情淡然,不动声色,缓缓地道:“师兄所指,是哪一件事?请道其详。”

  神山道:“敝派门中有一位徐姓师兄徐冲霄,是小僧的师兄。他辈分甚高,为人忠厚诚实,多年前投入丐帮,勤勤恳恳,积功升为九袋长老,在丐帮中素来受人敬仰,丐帮历任帮主,对他都好生看重。前年四月间,丐帮在江南无锡聚会,说到帮主乔峰身世之事,徐师兄不畏强御,挺身而出,拿了丐帮前任帮主汪剑通的一封旧书信出来,证明乔峰乃契丹胡虏。丐帮大义灭亲,废了乔峰的帮主之位,此事震动当世,武林之中可说无一人不知。徐师兄做这件事,明知凶险之极。乔峰武功惊人,出手残忍狠辣,又兼是少林弟子,师门势力庞大,学武之人无不畏惧。徐师哥为国为民,挺身揭露这个大阴谋,确是把性命豁出去了。

  “果然到前年七月初,徐师兄在家中给人害死。他上身胸背肋骨齐断,显是给少林派刚猛掌力击毙的。丐帮的几位长老查得清楚,写信到清凉寺来,要小僧主持公道。小僧心想少林派是天下武学正宗,戒律精严,既出了这等不肖子弟,自当妥为料理,整肃门户,用不着旁人多嘴多舌。但清凉寺等得望穿秋水,始终见少林寺一无示意,这才迫不得已,约请了大相国寺、普渡山、东林寺、净影寺诸位大师一同前来少林,想请问方丈大师,到底是什么原因?”说罢,双目炯炯直视玄慈方丈,竟不少瞬。

  玄慈转头向戒律院首座玄寂大师道:“玄寂师弟,请你向六位高僧述说其中原由。”玄寂应道:“是。”从座上站起。他执掌戒律,向来铁面无私,合寺僧众见了他无不畏惧三分。虚竹这时已知讲的不是自己,但仍不敢向他望上一眼。只听玄寂朗声道:“丐帮徐长老年高德劭,武林中众所敬仰,他老人家在卫辉家中为人杀害,我们闻之均感震悼。方丈师兄当即委派小僧,会同玄渡师兄、玄因师兄、玄生师弟,四人连夜赶往卫辉徐长老府上,负责查明真相,倘若确知是乔峰下的手,便即会同玄垢师兄、玄石师弟,他们两位正奉方丈之命,追查乔峰害死玄苦师兄的大逆案,命我们六人合力,或擒或杀,诛除乔峰,以肃严规。”观心、道清、觉贤、融智等四位高僧听到这里,连连点头,说道:“原该如此。”

  神音大师问道:“后来怎样?”

  玄寂说道:“我们四人赶到卫辉时,玄垢、玄石两位还没到,我们在客栈中等了一天,到第二天七月初七他两位才到。我们六人一碰头,玄垢师兄便道:‘徐长老决不是乔峰杀的!’”神山、神音等都是一惊,齐问:“何以见得?”

  玄垢站起身来,道:“我佛慈悲!那日乔峰在少林寺中大闹一场,我们没能将他擒住,给他脱身逃走,我和玄石师弟二人奉了方丈师兄之命,暗中追踪乔峰。那日他在聚贤庄上会斗群雄,只因方丈师兄严命,我二人乃是要查明乔峰的作为与下落,不可出手和他朝相搏战,因此我二人并未参与聚贤庄一役。说来惭愧,见了乔峰的身手后,就算我二人与玄难师兄联手出击,也不过跟他打个平手,不见得能将他打败或擒获。后来乔峰为一名黑衣大汉救入深山中养伤,我二人不敢走近,只在远处遥遥眺望。

  “乔峰直养了二十多天伤,出洞后便向北行。那时我二人不穿僧衣,改穿了常人衣服,不动声色地随在他后面。乔峰此人十分精明,我们不敢跟得太近,好在他只沿大路行走,倒也不难追踪,即使隔了大半里路,到后来仍能跟住了他。他向北出了雁门关,跟那个瘦骨伶仃的小姑娘会齐了。两人进关后住了客店,第二天出得房来,竟变成两个毫不起眼的大汉。若不是我们亲眼瞧见他二人从那房中出来,还真不知这二人便是乔峰和那小姑娘……”

  神山问道:“他二人一路上都同房而宿?”玄垢应道:“是的。”神山又问:“同床没有?”玄垢道:“那就不知道了。出家人非礼勿视,不敢去窥探旁人隐私。”神山冷冷地道:“那么倘若半夜里他二人悄悄地走了,你们也不会知道了?”玄垢道:“小僧和玄石师弟宿在他们隔壁房里,轮班守夜,每人只睡半夜,他们如要溜走,我们有方丈师兄法旨在身,不敢轻忽。”神山道:“请问玄石大师怎么说?”

  玄石走上前来,说道:“小僧玄石,奉了方丈法旨,与玄垢师兄负责监视乔峰的动静。乔峰和那小姑娘阿朱会合后,一路上倒也没甚事故。他二人一路向南,我和玄垢师兄远远跟着,尽量不跟他朝相,倒也不费什么力。这天七月初三,咱四人都在渭州的招商客栈中歇宿,听得隔房那阿朱道:‘今儿我包饺子给你下酒,包你好过客栈中做的!’乔峰甚喜,连说:‘好极,好极!’阿朱就上街买肉买白菜,包起饺子来。乔峰不断赞阿朱的手艺好,这天比平日多喝了点酒。只听阿朱在旁劝酒:‘一到河南,酒就不好了,没河东那样好的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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