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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崖高人远(5)


  南海鳄神连声怪笑,向段誉道:“你师父有这本事吗?你拜我为师,我即刻教你这门本事。你老婆武功不错,她如不听你话,你喀喇一下,就扭断了她脖子……”

  突然间铁哨声又作,这次却是叽叽、叽叽的声音短促,但仍连续不绝。南海鳄神叫道:“来啦,来啦!你奶奶的,催得这么紧。”向段誉道:“你乖乖地等在这里,别走开。”急步奔出,往崖边纵身跳下。

  段誉又惊又喜:“他这一跳下去,可不是死了么?”奔到崖边看时,只见他正一纵一跃地往崖下直落,一堕数丈,便伸手在崖边一按,身子跃起,又堕数丈,过不多时,已在谷口的白云中隐没。

  ***

  段誉伸了伸舌头,回到木婉清身边,笑道:“幸亏姑娘有急智,将这大恶人骗倒了。”木婉清道:“什么骗倒了?”段誉道:“这个……姑娘说第一个见到你面貌的男子,你便得……便得……”

  木婉清道:“谁骗人了?我立过毒誓,怎能不算?从今而后,你便是我的丈夫了。不过我不许你拜这恶人为师,学了他的本事来扭我脖子。”

  段誉一呆,说道:“这是危急中骗骗那恶人的,如何当得真?我怎能做姑娘的……姑娘的……那个丈夫?不过不管做不做,我决不舍得扭你的脖子。”木婉清扶着岩壁,颤巍巍地站起来,颤声道:“什么?你不要我么?你嫌弃我,是不是?”

  段誉见她恼怒之极,忙道:“姑娘身子要紧,这一时戏言,如何放在心上?”木婉清跨前一步,啪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但伤后腿上无力,站立不住,一跤摔在他怀中。段誉忙伸手搂住。

  木婉清给他抱住了,想起他是自己丈夫,不禁全身一热,怒气便消,说道:“快放开我。”

  段誉一抱她柔软的身子,心中柔情登生,说道:“别生气,咱们慢慢商量。”扶着木婉清坐倒,让她靠在岩壁之上,心想:“她性子本已乖张古怪,重伤之后,只怕更加糊里糊涂。眼下只有顺着她些,她说什么,我便答应什么。这‘困’卦中不是说‘有言不信’吗?既然遇‘困’,也只好‘有言不信’了。否则的话,我既做大恶人的徒弟,又做这恶姑娘的丈夫,我段誉岂不也成了小恶人了?欲名誉不坏亦不可得。”想到此处,不禁暗暗好笑,便柔声慰道:“你休息一会,我去找些什么吃的。”

  木婉清道:“这高崖光秃秃的,有什么可吃的?好在那些人都给吓走了。待我歇一歇,养足力气,背你下山。”段誉连连摇手,说道:“这个……这个……这万万不可,你路也走不动,怎么还能背我?”

  木婉清道:“你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肯离弃我。郎君,我木婉清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却也愿为自己丈夫舍了性命。”这几句话说来甚是坚决。

  段誉道:“多谢你啦,你养养神再说。以后你不要再戴面幕了,好不好?”木婉清道:“你叫我不戴,我便不戴。”说着拉下了面幕。

  段誉见到她清丽的容光,又是一呆,突然之间,腹中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由得“啊哟”一声,叫了出来。这阵疼痛便如一把小刀在肚腹中不住绞动,将他肠子一寸寸地割断。段誉双手按住肚子,额头汗珠便如黄豆般一粒粒渗出来。

  木婉清惊问:“你……你怎么啦?”段誉呻吟道:“这……这断肠散……断肠散……”木婉清道:“啊哟,你没服解药吗?”段誉道:“我服过了。”木婉清道:“只怕份量不够。”从他怀中取出瓷瓶,倒些解药给他服下,但见他仍痛得死去活来,拉着他坐在自己身旁,安慰道:“现下好些了么?”段誉只痛得眼前一片昏黑,呻吟道:“越来越痛……越痛了。这解药只怕是假……假的。”

  木婉清怒道:“这司空玄使假药害人,待会咱们去把神农帮杀个干干净净。”段誉道:“咱们……咱们给他的也是……也是假药。司空玄以直报怨,倒也……倒也怪他不得。”

  木婉清怒道:“什么怪他不得?咱们给他假药不打紧,他怎么能给咱们假药?”伸袖子给他抹了抹汗,见他脸色惨白,不由得一阵心酸,垂下泪来,呜咽道:“你……你不能就此死了!”将右颊凑过去贴住他左颊,颤声道:“郎……郎君,你可别死!”

  段誉的上身给她搂着,他一生之中,从未如此亲近过一个青年女子,脸上贴的是嫩颊柔腻,耳中听到的是“郎君、郎君”的娇呼,鼻中闻到的是她身上的幽香细细,如何不令他神魂飘荡?过得一会,腹中的疼痛渐渐止歇。原来司空玄所给的并非假药,但这断肠散实是霸道之极的毒药,此时发作之期渐近,虽然服了解药后毒性渐渐消除,腹中却难免一阵阵时歇时作的剧痛。这情形司空玄自然知晓,当时却不敢明言,生怕惹恼了灵鹫宫的圣使。

  木婉清听他不再呻吟,问道:“痛得好些了么?”段誉道:“好一些了。不过……不过……”木婉清道:“不过怎样?”段誉道:“如果你离开了我,只怕又要痛起来。”木婉清脸上一红,推开他的身子,嗔道:“原来你是假装的。”

  段誉登时羞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腹中跟着一阵剧痛,忍不住又呻吟起来。

  木婉清握住了他手,说道:“郎君,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咱俩同到阴曹地府,再结夫妻。”段誉不愿她为自己殉情,说道:“不,不!你得先替我报仇,然后每年来扫祭我的坟墓。我要你在我墓上扫祭三十年、四十年,我这才死得瞑目。”木婉清道:“你这人真怪,人死之后,还知道什么?我来扫墓,于你有什么好处?”

  段誉道:“那你陪着我一起死了,我更加没好处。喏,我跟你说,你这么美貌,如果年年来给我扫一次墓,我地下有知,瞧着你也开心。你还没来时,我就等着你来,那也挺开心。但如你陪着我一起死了,大家都变成了骷髅白骨,就没这么好看了。”

  木婉清听他称赞自己,心下欢喜。但随即想到,今日刚将自己终身托付于他,他转眼却便要死去,不由得珠泪滚滚而下。

  段誉伸手搂住了她纤腰,只觉触手温软,柔若无骨,心中又是一动,便低头往她唇上吻去。他生平第一次亲吻女子,不敢久吻,吻得片刻,便即仰头向后,痴痴瞧着她美丽的脸庞,叹道:“只可惜我命不久长,这样美丽的容貌,没多少时刻能见到了。”

  木婉清给他一吻之后,一颗心怦怦乱跳,红晕生颊,娇羞无限,本来全无血色的脸上更增三分艳丽,说道:“你是世间第一个瞧见我面貌的男子,你死之后,我便划破脸面,再也不让第二个男子瞧见我本来面目。”

  段誉本想出言阻止,但不知如何,心中竟然感到一阵妒意,实不愿别的男子再看到她这等容光艳色,劝阻之言到了口边,竟说不出来,却问道:“你当年为什么要立这么一个毒誓?这誓虽然古怪,倒也……倒也挺好!”

  木婉清道:“你既是我夫郎,说了给你听那也无妨。我是个无父无母之人,一生出来便给人丢在荒山野地,幸蒙我师父救了去。她辛辛苦苦地将我养大,教我武艺。我师父说天下男子个个负心,假使见了我容貌,定会千方百计地引诱我失足,因此从我十四岁上,便给我用面幕遮脸。我活了十八年,一直跟师父住在深山里,本来……”

  段誉插口道:“嗯,你十八岁,小我一岁。”

  木婉清点点头,续道:“今年春天,我们山里来了一个人,是师父的师妹‘俏药叉’甘宝宝派他送信来的……”段誉又插口道:“‘俏药叉’甘宝宝?那不是钟灵的妈妈?”木婉清道:“是啊,她是我师叔。”突然脸一沉,道:“我不许你老是记着钟灵这小鬼。你是我丈夫,就只能想着我一个。”段誉伸伸舌头,做个鬼脸。

  木婉清怒道:“你不听吗?我是你妻子,也就只想着你一个,别的男子,我都当他们是猪、是狗、是畜生。”段誉微笑道:“我可不能。”木婉清伸手欲打,厉声问道:“为什么?”段誉笑道:“我的妈妈,还有你的师父,那不都是‘别的女子’吗?我怎能当她们都是畜生?”木婉清愕然,终于点了点头,说道:“但你不能老是想着钟灵那小鬼。”段誉道:“我没老是想着她。你提到钟夫人,我才想到钟灵。”心想这些时候来竟全没记挂钟灵,不禁暗觉歉疚,又问:“你师父的信里说什么啊?”

  木婉清道:“我不知道。师父看了那信,十分生气,将那信撕得粉碎,对送信的人说:‘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那人去后,师父哭了好几天,饭也不吃,我劝她别烦恼,她不理会,也不肯说什么原因,只说有两个女人对她不起。我说:‘师父,你不用生气。这两个坏女人这样害苦你,咱们就去杀了。’师父说:‘对!’于是我师徒俩就下山来,要去杀这两个坏女人。师父说,这些年来她一直不知,原来是这两个坏女人害得她这般伤心,幸亏甘宝宝跟她说了,又告知她这两个女人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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