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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高塔入云盟九鼎 快招如电显双鹰(1)


  乾隆在六和塔顶饿了两日两夜,又受了两日两夜的惊吓气恼,心力交瘁,甚是委顿。第三天早晨,忽见一个小书童入室走近,说道:“少爷请东方老爷过去谈谈。”乾隆认得他是陈家洛的书童心砚,心头一喜,忙随着他走到下一层来。

  他一进门,陈家洛笑容满脸地迎出,当先一揖。乾隆还了一揖,走进室内。心砚献上茶来。陈家洛道:“快拿点心来。”心砚捧进一个茶盘,盘中放着一碟汤包、一碟蟹粉烧卖、一碟炸春卷、一碟虾仁芝麻卷、一碗火腿鸡丝莼菜荷叶汤,盘未端到,已是清香扑鼻。心砚放下两副杯筷,筛上酒来。

  陈家洛道:“小弟因要去探望一位朋友的伤,有失迎迓,还请恕罪。”乾隆道:“好说,好说。”陈家洛道:“请先用些粗点,小弟还有事请教。”乾隆饿得肚皮已贴到了背心。他素来体格强健,食量惊人,两日两夜不吃东西,如何耐得?见陈家洛先举筷夹一个汤包吃了,当即下箸如飞,快过作诗十倍,顷刻之间,把四碟点心吃得干干净净,汤也喝了个“碗底朝天子”。陈家洛每碟点心只吃了一件,喝了口汤,就放下筷子,见他吃得香甜,只是微笑。点心吃完,乾隆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端起茶杯,望着杯中碧绿的龙井细茶,缓缓啜饮,齿颊生津,脾胃沁芳。陈家洛把门推得洞开,道:“他们都守在底下,咱们在这里说话再妥当也没有,决不会有第三人听见。”

  乾隆板起脸,一字字低沉地道:“你把我劫持到这里,待要怎样?”

  陈家洛走上两步,望住他脸。乾隆只觉他目光如电,似乎直看到了自己心里去,不由得慢慢转开了头,隔了半晌,听得陈家洛道:“哥哥,你到今日还不认我么?”

  这句话语音柔和,声调恳切,钻入乾隆耳中,却如晴空打了个霹雳,他忽地跳起,颤声道:“你……你……你说什么?”

  陈家洛脸色诚挚,缓缓伸手握住他手,说道:“咱们是亲兄弟亲骨肉。哥哥,你不必再瞒,我什么都知道啦。”

  自从文泰来被救,乾隆就知这个大秘密再也保守不住。但听陈家洛突然叫自己为“哥哥”,仍不禁震惊万分,登时全身无力,瘫痪在椅中。

  陈家洛道:“你到海宁扫墓,大举修筑海塘,把爸爸姆妈封为潮神和潮神娘娘,我知你并没忘本。你在这镜子里照照看。”说着把墙上画旁的一根线一拉,画幅卷起,露出一面大镜子来。

  乾隆站起身来,见镜中自己一身汉装,面目神情,毫无满洲人的痕迹,再看看站在身旁的陈家洛,两人年岁不同,容貌却实在颇为肖似,叹了门气,回坐椅中。陈家洛道:“哥哥,咱兄弟以前互不知情,以致动刀抡枪,骨肉相残,爸爸姆妈在天之灵,一定很是痛心呢。好在大家并无损伤,并没做下难以挽救的事来。”

  乾隆只觉喉干舌燥,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住,隔了半晌,说道:“我本来叫你到京里去办事,你自己不肯去。”见陈家洛转身眼望大江,并不置答,续道:“我已查过,知道你已中乡试,那好得很啊。凭你才学,会试殿试必可高中,将来督抚、尚书、大学士,岂有不提拔你之理?这于家于国,对你对我,都是大有好处,何苦定要不忠不孝,干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陈家洛忽地转身,说道:“哥哥,我没说你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你反说起我来。”乾隆“咦”了一声,道:“臣对君尽忠,叛君则为大逆。我既已为君,又怎说得上不忠?”

  陈家洛道:“你明明是汉人,却降了胡虏,这是忠吗?父母在世之日,你没好好侍奉,父亲在朝廷之日,反而日日向你跪拜,你于心何安,这是孝么?”乾隆头上汗珠一粒一粒地渗了出来,低声说道:“我本来不知。是你们红花会已故的首领于万亭今年春天进宫来,我才听说的,现今我仍是将信将疑。不过为人子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信错了不过是愚,否则可是不孝。因此我到海宁来祭墓。”

  ***

  实则这年春天于万亭偕文泰来入宫,将陈夫人的一封信交给乾隆,信中详述当时经过,又说他左股有一块朱记,这是再也确切不过的明证,乾隆已然信了九成。待于万亭走后,把当年喂奶的乳母廖氏传来,秘密查询,更得悉了详情。

  原来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皇四子胤镇的侧妃钮祜禄氏生了一个女儿,不久听说大臣陈世倌的夫人同日生产,命人将小儿抱进府里观看。哪知抱进去的是儿子,抱出来的却是女儿。陈世倌知是皇四子掉了包,大骇之下,半句都不敢泄漏出去。

  当时康熙诸子争储夺嫡,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各人笼络大臣,阴蓄死党。胤镇知父皇此时心意难决,皇太子已立了二哥胤扔,但父皇久欲废立,兄弟中如胤提、胤祉、胤撰等才干都不在自己之下,诸人势均力敌。皇帝选择储君时,不但要比较诸皇子的才干,也要想到诸皇子的儿子,要知立储是久长之计,皇子死了,皇孙就是皇帝。胤镇当时初生之子弘晖早夭,剩下的儿子弘时相貌猥琐,不为祖父所喜,兼且未曾出过天花。当时大花流行,孩子患上,十有五死,胤镇之子未出天花,差不多等于没有儿子。满盼再生一个儿子,岂知下一个儿子难产,出生时便即夭折。胤镇侧妃钮祜禄氏不久怀孕,两夫妇求神拜佛,但愿生个儿子,哪知生出来的却是女儿。胤镇不顾一切要做皇帝,凑巧陈世倌生了个儿子,生得唇红面白,眉目清秀,就强行换了一个。胤镇于诸皇子中手段最为狠辣,陈世倌哪敢声张?

  这换去的孩子取名弘历,康熙时封为宝亲王,后来就是乾隆。他自小聪颖武勇,六岁即能诵《爱莲说》,到了九岁时,更遇到一件事,使康熙十分喜爱。

  这年弘历跟随祖父到热河打猎,卫队从山中赶了一头大黑熊出来,赶到康熙跟前。康熙举起火枪,一枪打中黑熊头上,那熊扑地倒了。康熙放枪之时,弘历骑了一匹小马,举起火枪,在祖父身旁跃跃欲试,见了那庞大的黑熊居然丝毫不惧。康熙看得有趣,说道:“你过去打它一枪。”康熙爱惜孙儿,叫他去打一枪,就算是他打死的,将来说弘历九岁击毙大熊,可以夸示群臣。弘历下马走到黑熊跟前,叫道:“打死你,打死你!”对准黑熊肚皮放了一枪,众侍卫齐声欢呼叫好,康熙也是捻须微笑。弘历转身回来,刚要上马,哪知黑熊没有死透,突然人立,恶狠狠地向康熙马前扑来。众侍卫大惊,数枪齐发,将之击毙。康熙惊喜交集,对侍卫们道:“这孩子福分可真不小,要是他在黑熊跟前之时那熊站了起来,那还有命么?”

  从此康熙认为弘历福命大,兼之他文武双全,在诸孙中最为得宠。胤镇后来能做皇帝,实颇仗这假儿子之力。是以终雍正一朝,海宁陈家荣宠无比,雍正一来是报答,二来是笼络,免得陈家有所怨望,而泄漏这天大秘密。

  至于换到陈家的女儿,本是公主,后来嫁给常熟蒋溥。蒋溥的父亲蒋廷锡于雍正初年任户部侍郎,其时陈世倌任山东巡抚,两人共同治水有功。陈蒋二人后来都入内阁。蒋溥由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吏部尚书而大学士,终乾隆一朝,蒋家荣宠不衰。据常熟故老相传,蒋溥陈夫人所住的楼堂,当地都称为“公主楼”,至今遗迹尚在。

  乾隆初被抱入雍亲王(胤镇封号)府时啼哭不止,不肯吃奶。胤镇的侧妃钮祜禄氏只得把陈家原来给乾隆喂奶的奶母廖氏召到府中,乾隆这才止哭吃奶。哪知事隔多年,乾隆忽然问起,廖氏本不肯说,但听他口气,知道已悉详情,无法再加隐瞒。廖氏这时已六十多岁,当夜就被乾隆派人绞死,防她走漏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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