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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千军岳峙围千顷 万马潮汹动万乘(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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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渐平,海中翻翻滚滚,有若沸汤。乾隆拉着陈家洛的手,又走向塘边,众侍卫要跟过来,乾隆挥了一挥手,命他们停住。两人沿着海塘走了数十步,乾隆道:“我见你神色,总有郁郁之意。除了追思父母、怀念良友之外,心上还有什么为难么?你既不愿为官,但有什么需求,尽管对我说好了。”陈家洛沉吟了一下道:“我想求你一件事,但怕你不肯答允。”乾隆道:“但有所求,无不允可。”陈家洛喜道:“当真?”乾隆道:“君无戏言。”陈家洛道:“我就是求你释放我的结义哥哥文泰来。” 乾隆心中一震,没想到他竟会求这件事,一时不置可否。陈家洛道:“我这义兄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乾隆道:“这人是不能放的,不过既然答允了你,也不能失信。这样吧,我不杀他就是。”陈家洛道:“那么我们只好动手来救了。我求你释放,不是说我们救不出,只是怕动刀动枪,伤了你我的和气。” 乾隆昨天见过红花会人马的声势本领,知他这话倒也不是夸口,说道:“好意我心领了。老实对你说,这人决不容他离我掌握,你既决意要救,三天之后,只好杀了。”陈家洛热血沸腾,说道:“要是你杀了我文四哥,只怕从此睡不安席,食不甘味。”乾隆冷冷地道:“如不杀他,更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席。”陈家洛道:“这样说来,你贵为至尊,倒不如我这闲云野鹤快活逍遥。”乾隆不愿他再提文泰来之事,问道:“你今年几岁?”陈家洛道:“二十五了。”乾隆叹道:“我不羡你闲云野鹤,却羡你青春年少。唉,任人功业盖世,寿数一到,终归化为黄土罢了。” 两人又漫步一会,乾隆问道:“你有几位夫人?”不等他回答,从身上解下一块佩玉,说道:“这块宝玉也算得是稀世之珍,你拿去赠给夫人吧。”陈家洛不接,道:“我未娶妻。”乾隆哈哈大笑,说道:“你总是眼界太高,是以至今未有当意之人。这块宝玉,你将来赠给意中人,作为定情之物吧。” 玉色晶莹,在月光下发出淡淡柔光,陈家洛谢了接过,触手生温,原来是一块异常珍贵的暖玉。玉上以金丝嵌着四行细篆铭文:“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乾隆见陈家洛神情冷漠,殊无半点亲近之意,温言道:“我知你总是怪我们满洲人占了汉人的江山,以致心中怀恨,存有敌意。其实我和你虽族分满汉,但大可情若兄弟,亲如家人。圣祖皇帝遗训,满汉当为一家,不分畛域,他还立下重规,自今而后,决计不可加赋。今后我担当国事,自当爱民如子,这点你大可放心。”说着伸出右手,握住了陈家洛的左手。 陈家洛道:“今后倘若真能满汉一家,自是求之不得。汉朝匈奴为大敌,唐朝突厥残杀我汉人,今日岂不是都成一家人了?”乾隆欣然道:“这是我二人之愿,自当永久勿忘。” 陈家洛将温玉放在怀里,说道:“多谢厚贶,后会有期。”拱手作别。乾隆右手一摆,说道:“好自珍重!”陈家洛回过头来向城里走去。 白振走到陈家洛面前,说道:“刚才多承阁下救我性命,感激之至,只怕此恩不易报答。”陈家洛道:“白老前辈说哪里话来?咱们是武林同道,缓急之际,出一把力何足道哉!” *** 陈家洛又奔回阁老府,翻进墙去,寻到瑞芳,说道:“我哥哥此刻定在新园子中,忙碌不堪,我待会再去找他。瑞姑,你有什么心愿没有?跟我说,一定给你办到。”瑞芳道:“我的心愿只是求你平平安安,将来娶一房好媳妇,生好多乖乖的官官宝宝。”陈家洛笑道:“那只怕不大容易。晴画、雨诗两个呢?你去叫来给我见见。”晴画和雨诗是陈家洛小时服侍他的小丫头。瑞芳道:“雨诗已在前年过世啦,晴画还在这里,我去叫她来。”她出去不一会,晴画已先奔上楼来。 陈家洛见她亭亭玉立,已是个俊俏的大姑娘,但儿时憨态,尚依稀留存。她见了陈家洛脸一红,叫了一声“三官”,眼眶儿便红了。 陈家洛道:“你长大啦。雨诗怎么死的?”晴画凄然道:“跳海死的。”陈家洛惊问:“干吗跳海?”晴画四下望了一下,低声道:“二老爷要收她做小,她不肯。”陈家洛“嗯”了一声。晴画哭道:“我们姊妹的事也不能瞒你。雨诗和府里的家人进忠很好,两人尽力攒钱,想把雨诗的身价银子积起来,求太太允许她赎身,就和进忠做夫妻。哪知二老爷看中了她,一天喝醉了酒,把她叫进房去。第二天雨诗哭哭啼啼地对我说,她对不起进忠。我劝她,咱们命苦,给人糟蹋了有什么法子,哪知她想不开,夜里偷偷地跳了海。进忠抱着她尸身哭了一场,在府门前的石狮子上一头撞死啦。” 陈家洛听得目眦欲裂,叫道:“想不到我哥哥是这样的人,我本想见他一面,以慰手足之情,现下也不必再见他了。雨诗的坟在哪里?你带我去看看。”晴画道:“在宣德门边,等天明了,我带三官去。”陈家洛道:“现下就去。”晴画道:“这时府门还没开,怎么出得去?”陈家洛微微一笑,伸左手搂住了她腰。 晴画羞得满脸通红,正待说话,身子忽如腾云驾雾般从窗子里飞了出去,站在屋瓦之上。陈家洛带着她在屋顶上奔驰,奔了一会,已无屋宇,才跳下地来行走,不一刻已到宣德门畔。晴画隔了好半天才定了神,惊道:“三官,你学会了仙法?”陈家洛笑道:“你怕不怕?”晴画微笑不答,将陈家洛领到雨诗坟边。 一丘黄土,埋香掩玉,陈家洛想起旧时情谊,不禁凄然,在坟前作了三个揖。 晴画哭了起来,说道:“三官,要是你在家里,二老爷也不敢做这等坏事。”陈家洛默然点头。抬头见明月西沉,繁星闪烁,说道:“我们回去吧,我有要紧事要赶回杭州。”两人再回陈府,陈家洛正待越窗而出,晴画道:“三官,我求你一件事。”陈家洛道:“好,你说吧。”晴画道:“让我再服侍你一次,我给你梳头。”陈家洛微一沉吟,笑道:“好吧!”坐了下来,晴画喜滋滋地出去,不一会,捧了一个银盘进来,盘上两只细瓷碗,一碗桂花白木耳百合汤,另一碗是四片糯米嵌糖藕,放在他面前。 陈家洛离家十年,日处大漠穷荒之中,这般江南富贵之家的滋味今日重尝,恍如隔世。他用银匙舀了一口汤喝,晴画已将他辫子打开,抹上头油,用梳子梳理。他把糖藕中的糯米球一颗颗用筷子顶出来,自己吃一颗,在晴画嘴里塞一颗。晴画笑道:“你还是这个老脾气。”等辫子编好,他点心也已吃完。 晴画道:“你怎么长衣也不穿?着了凉怎么办?”陈家洛心里暗笑:“难道我还是十年前那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晴画出去拿了一件天青色湖绉长衫,说道:“这是二老爷的,大着点儿,将就穿一穿吧。”帮着他把长衫套上身,伏下身去将长衫扣子一粒粒扣好。陈家洛见她眼泪一滴滴地落在长衫下摆,也觉心酸,将身边几锭金子都取出来,放在她手里,说道:“你拿去给你爹爹,叫他把你赎身回去。你好好嫁头人家。我去啦!”双足一顿,从窗中跳了出去。 *** 陈家洛收拾起柔情哀思,纵马奔驰回杭,来到马善均家里,见大伙正围着石双英说话。石双英忙过来行礼,说道:“我在京里探知皇帝已来江南,连日连夜赶来,哪知众位哥哥已和皇帝见过面,动过手。”陈家洛道:“十二哥这次辛苦了。还打听着什么消息么?”石双英道:“我一听到皇帝老儿南来,知是大事,没再能顾到别的。”陈家洛见他形容憔悴,料知他这几日中一定连夜赶路,疲劳万分,道:“快好好去睡一觉,咱们再谈。” 石双英答应了出去,回头对骆冰道:“四嫂,你那匹白马真快。你放心,一路我照料得很好。”骆冰笑道:“多谢你啦。”石双英停步道:“啊,我在道上见到了这马的旧主韩文冲。”骆冰道:“怎么?他又想来夺马?”石双英道:“他没见到我。我在扬州客店里见到他和镇远镖局的几名镖头在一起,听到他们在骂咱们红花会,就去偷听。他们骂咱们下作,使蒙汗药,杀死了姓童的那小子。”徐天宏与周绮听到这里,相对一笑。周绮忍不住插嘴道:“那天饶了他们不杀,这几个家伙还在背地里骂人,真不知好歹。” 徐天宏问道:“这次镇远镖局在干什么了?”石双英道:“我听了半天,琢磨出来,他们是从北京护送一批御赐的珍物到海宁陈阁老府。”转头对陈家洛道:“那是总舵主府上的物事。我通知了江宁的易舵主,叫他们暗中保护。”陈家洛笑道:“多谢你,这次咱们可和镇远镖局联起手来啦。”石双英道:“他们总镖头这次亲自出马,可见对这枝镖看重得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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