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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金风野店书生笛 铁胆荒庄侠士心(2)


  李沅芷适才见童兆和走过之时,还背着那个红布包袱,她向霍青桐招了招手,矮身走到一干镖师所住房外。见房里灯光还亮着,不敢长身探看,两人蹲在墙边。只听得房内童兆和不住哇哇怪叫,一会儿声息停了。一名镖师道:“张大人手段真高明,一下子就把我们童兄弟治好了。”童兆和道:“我宁可一辈子动弹不得,也不能让红花会那小子给我治。”一名镖师道:“早知张大人会来,刚才也犯不着去给那小子赔不是啦,想想真是晦气。”一个中气充沛的声音说道:“你们看着这对男女,明儿等老吴他们一来,咱们就动手。这几个也真脓包,四个人斗一个娘们还得不了手。只是这案子他们在办,我不便抢在头里。”童兆和道:“你张大人一到,那还不手到擒来?你抓到后,我在这小子头上狠狠地踢上几脚。”

  李沅芷缓缓长身,在窗纸上找到个破孔向里张望。见房里坐着五六人,一个四十多岁、身穿官服的面生人居中而坐,想必就是他们口中的张大人。见那人双目如电,太阳穴高高凸起,心想:“听师父说,这样的人内功精深,武功非同小可,怎么官场中也有如此人物?”只听阎世章道:“老童,你把包袱交给我,那些回回不死心,路上怕还有麻烦。”童兆和迟迟疑疑地把包袱解下来,兀自不肯便交过去。阎世章道:“你放心,我可不是跟你争功,咱们玩艺儿谁强谁弱,谁也瞒不了谁。把这包袱太太平平送到京里,大家都有好处。”

  李沅芷心想,包袱一给阎世章拿到,他武功强,抢回来就不容易。灵机一动,在霍青桐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即除下帽子,把长发披在面前,取出块手帕蒙住下半截脸。在地下拾起两块砖头,使劲向窗上掷去,砸破窗格,直打进房里。

  房里灯火骤灭,房门一开,蹿出五六个人来。当先一人喝道:“什么东西?胆子倒不小。”霍青桐呼哨一声,翻身出墙,众镖师纷纷追出。

  李沅芷待众镖师和那张大人追出墙去,直闯进房。童兆和被人点了大半天的穴,刚救治过来,手脚还不灵便,躺在炕上。见门外闯进一个披头散发、鬼不像鬼、人不像人的东西来,双脚迸跳,口中吱吱直叫,登时吓得全身软瘫。那鬼跳将过来,在他手中将红包袱一把抢过去,顺手啪啪两下,打了他两个耳光,吱吱吱地又跳出房去。

  众镖师追出数步,那张大人忽地住脚,叫道:“糟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快回去!”阎世章等也即醒悟,回到店房,只见童兆和倒在坑上,双颊红肿,把鬼抢包袱之事说了。张大人恨道:“什么鬼?咱们阴沟里翻船,几十年的老江湖着了道儿。”

  李沅芷抢了包袱,躲在墙边,待众镖师都进了房,才翻墙出去。她轻轻吹了记口哨,对面树荫下有人应了一声,两个人影迎将上来,正是陆菲青和霍青桐。李沅芷得意非凡,笑道:“包袱抢回来了,可不怪我了吧……”一句话没说完,陆菲青叫道:“小心后面。”

  李沅芷正待回头,肩上已被人拍了一下,她反手急扣,却没扣住敌人手腕,心中一惊,知是来了强敌。此人悄没声地跟在后面,自己竟丝毫不觉,急忙转身,月光下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站在面前。她万想不到敌人站得如此之近,惊得倒退两步,扬手将包袱向霍青桐掷去,叫道:“接着。”双手交错,护身迎敌。

  哪知来敌身法奇快,她包袱刚掷出,敌人已跟着纵起,长臂伸手,半路上截下了包袱。李沅芷又惊又怒,迎面一拳,同时霍青桐也从后攻到。那人左手拿住包袱,双手分撑,使出的势子竟是武当长拳中的“高四平”,势劲力足,把李沅芷和霍青桐同时震得倒退数步。李沅芷这时看清了敌人,正是那个张大人。武当长拳是武当派的入门功夫,她跟陆菲青学艺,学了练气的十段锦后,最先学的就是这套拳术。哪知平平常常一招“高四平”,在敌人手下使出来竟有如斯威力,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回头望时,师父却已不知去向。

  霍青桐见包袱又被抢去,明知非敌,却不甘心就此退开,拔剑攻上。李沅芷右足踏进一步,“七星拳”变“倒骑龙”,也以武当长拳击敌。

  张大人见她出手拳招,“噫”了一声,待她“倒骑龙”变势反击,不闪不避,侧身也是一招“倒骑龙”发拳挥去。同样的拳招,功力却大有高下之分。李沅芷和敌人拳对拳一碰,只觉手臂一阵酸麻,疼痛难当,脚下一个踉跄,向左跳开,险些跌倒。霍青桐见她遇险,不顾伤敌,先救同伴,跳到李沅芷身旁,伸左手将她挽住,右手挺剑指着张大人,防他来攻。

  张大人高声说道:“喂,你这孩子,我问你,你师父姓马还是姓陆?”李沅芷心想:“师父姓陆,偏要骗骗他。”说道:“我师父姓马,你怎知道?”张大人道:“见了师叔不磕头么?”说罢哈哈一笑。霍青桐见他们叙起师门之谊,自己与李沅芷毫无交情,眼见圣经是拿不回来了,当即快步离去。

  李沅芷忙去追赶,奔出几十步,正巧浮云掩月,眼前一片漆黑。空中打了几个闷雷,心下惊怕,不敢再追,回来已不见了张大人。待得跳墙进去,身上已落着几滴雨点,刚进房,大雨已倾盆而下。

  ***

  这场豪雨整整下了一夜,到天明兀自未停。李沅芷梳洗罢,见窗外雨势越大。服侍李夫人的佣妇进来道:“曾参将说,雨太大,今儿走不成了。”李沅芷忙到师父房里,将昨晚的事说了,问是怎么回事。陆菲青眉头皱起,似是心事重重,只道:“你不说是我的徒弟,那很好。”她见师父脸色凝重,不敢多问,回到自己房中。

  秋风秋雨,时紧时缓,破窗中阵阵寒风吹进房来。李沅芷困处僻地野店,甚觉厌烦,踱到红花会四当家的店房外瞧瞧,只见房门紧闭,没半点声息。镇远镖局的镖车也都没走,几名镖师架起了腿,坐在厅里闲谈,昨晚那自称是她师叔的张大人却不在其内。一阵西风刮来,身上颇有寒意,她正想回房,忽听门外鸾铃声响,一乘马从雨中疾奔而来。

  那马到客店外停住,一个少年书生下马走进店来。店伙牵了马去上料,问那书生是否住店。那书生脱去所披雨衣,说道:“打过尖还得赶路。”店伙招呼他坐下,泡上茶来。

  那书生长身玉立,眉清目秀。在塞外边荒之地,很少见到这般潇洒英俊人物,李沅芷不免多看了一眼。那书生也见到了她,微微一笑,李沅芷脸上微热,忙转头向里。

  店外马蹄声响,又有几人闯了进来,李沅芷认得是昨天围攻那少妇的四人,忙退入陆菲青房中问计。陆菲青道:“咱们先瞧着。”师徒两人从窗缝之中向外窥看。

  四人中那使剑的叫店伙来低声问了几句,道:“拿酒饭上来。”店伙答应着下去。那人道:“红花会的点子没走,吃饱了再干。”那书生神色微变,斜着眼不住打量四人。

  李沅芷道:“要不要再帮那女人?”陆菲青道:“别乱动,听我吩咐。”他对四名公差没再理会,只细看那书生。见他吃过了饭,把长凳搬到院子通道,从身后包裹里抽出一根笛子,悠悠扬扬地吹了起来。李沅芷粗解音律,听他吹的是《天净沙》牌子,吹笛不奇,奇在这笛子金光灿烂,竟如是纯金所铸。这一带路上很不太平,他孤身一个文弱书生,拿了一支金笛卖弄,岂不引起暴客觊觎?心想,待会倒要提醒他一句。

  四名公差见了这书生的举动也有些纳罕。吃完了饭,那使剑的纵身跳上桌子,高声说道:“我们是京里和兰州府来的公差,到此捉拿红花会钦犯,安分良民不必惊扰。一会儿动起手来刀枪无眼,大伙儿站得远远的吧。”说罢跳下桌来,领着三人就要往内闯去。

  那书生竟似没听见一般,坐在当路,仍然吹他的笛子。那使剑的走近说道:“喂,借光,别阻我们公事。”他见那书生文士打扮,说不定是什么秀才举人,才对他客气三分,如是寻常百姓,早就一把推开了。那书生慢吞吞地放下笛子,问道:“各位要捉拿钦犯,他犯了什么罪啊?常言道得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看马马虎虎算了,何必一定要捉呢?”使怀杖的公差走上一步,喝道:“别在这里啰唆行不行?走开,走开!”书生笑道:“尊驾稍安勿躁。兄弟做东,大家来喝一杯,交个朋友如何?”那公差怎容得他如此纠缠,伸手推去,骂道:“他妈的,酸得讨厌!”

  那书生身子摇摆,叫道:“啊哟,别动粗,君子动口不动手!”突然前扑,似是收势不住,伸出金笛向前一抵,无巧不巧,刚好抵上那公差的左腿穴道。那公差腿一软,便跪了下去。书生叫道:“啊哟,不敢当,别行大礼!”连连作揖。

  这一来,几个行家全知他身怀绝技,是有意跟这几个公人为难了。李沅芷本来在为书生担忧,怕他受公差欺侮,待见他竟会点穴,还在装腔作势,只看得眉飞色舞,好不有兴。

  使软鞭的公差惊叫:“师叔,这点子怕也是红花会的!”使剑和使鬼头刀的连忙退出几步。那使怀杖的公差韩春霖软倒在地,动弹不得,使软鞭的将他拉在一边。使剑的公差向书生道:“你是红花会的?”言语中颇有忌惮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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