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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新盟旧约(2)


  六怪都连连点头。郭靖道:“只是他已走了多日,只怕难以赶上。”韩宝驹道:“你的小红马在此,正好用得着。”郭靖大喜,奔出门去作哨相呼。红马见到主人,奔腾跳跃,在他身上挨来擦去,欢嘶不已。

  黄药师道:“蓉儿,你与靖儿赶去夺竹棒,这红马脚程极快,谅来追得上。”说到这里,见傻姑在一旁呆笑,神情极似自己的弟子曲灵风,心念一动,问道:“你可是姓曲?”傻姑摇头笑道:“我不知道。”黄药师早知弟子曲灵风生有一女,算来年纪也正相若。

  黄蓉道:“爹,你来瞧!”牵了他手,走进密室之中。

  黄药师见密室的间隔布置全是自己独创的格局,心知必是曲灵风所为。黄蓉道:“爹,来瞧这铁箱中的东西。你若猜得到是些什么,算你本事大。”黄药师却不理铁箱,走到西南角墙脚边一揿,墙上便露出一个窟窿。他伸手进去,摸出一卷纸来,当即跃出密室。黄蓉急忙随出,走到父亲身后,瞧他手中展开的那卷纸。但见纸上满是尘土,边角焦黄破碎,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几行字迹道:“敬禀桃花岛黄岛主尊前:弟子从皇宫之中,取得若干字画器皿,欲奉岛主赏鉴。弟子敬称岛主,不敢擅呼恩师,然弟子虽睡梦之中,亦呼恩师也。弟子不幸遭宫中侍卫围攻,遗下一女……”字迹写到“女”字,底下就没字了,只余一些斑斑点点的痕迹,隐约可瞧出是鲜血所污。黄蓉出生时桃花岛诸弟子都已遭逐出门,曲灵风遭逐更早,但知父亲门下个个都是极厉害的人物,此时见了曲灵风的遗禀,不禁怃然。

  黄药师这时已了然于胸,知道曲灵风给逐出师门,苦心焦虑地要重归桃花岛门下,想起自己喜爱珍宝古玩、名画法帖,于是冒险到大内偷盗,得手数次,终于为皇宫的护卫发觉,剧斗之后身受重伤,回家写了这通遗禀,必是受伤太重,难以卒辞,不久大内高手追上门来,双双毕命于此。

  他上次见到陆乘风时已然后悔,此时梅超风新死,见曲灵风又用心如此,心下更是内疚,转头见到傻姑笑嘻嘻地站在身后,想起一事,厉声问道:“你爹爹教了你打拳么?”傻姑摇摇头,奔到门边,掩上大门,偷偷在门缝中张了张,打几路拳法,可是打来打去,也只是那六七招不成章法的“碧波掌法”,别的再也没有了。黄蓉道:“爹,她是在曲师哥练功夫时自己偷看了学的。”黄药师点头道:“嗯,我想灵风也没这般大胆,出我门后,还敢将本门功夫传人。”说道:“蓉儿,你去攻她下盘,钩倒她。”

  黄蓉笑嘻嘻地上前,说道:“傻姑,我跟你练练功夫,小心啦!”左掌虚晃,随即连踢两腿,鸳鸯连环,快速无伦。傻姑一呆,右胯已为黄蓉左足踢中,急忙后退,哪知黄蓉右腿早已候在她身后,待她一步退出尚未站稳,乘势一钩,傻姑仰天摔倒。她立即跃起,大叫:“你使奸,小妹子,咱们再来过。”

  黄药师脸一沉道:“什么小妹子,叫姑姑!”傻姑也不懂妹子和姑姑的分别,顺口道:“姑姑,哈哈,姑姑!”黄蓉已然明白:“原来爹爹是要试她下盘功夫。曲师哥双腿折断,自己练武自然不练腿脚武功,傻姑也就偷看不到腿上功夫,若是亲口授她,那么上盘、中盘、下盘的功夫都会教到了。”

  这句“姑姑”一叫,黄药师算是将傻姑收归了门下。他又问:“你干吗发傻啦?”傻姑笑道:“我是傻姑。”黄药师皱眉道:“你妈呢?”傻姑装个哭脸,道:“回姥姥家啦!”黄药师连问七八句,都不得要领,叹了一口气,只索罢了,当曲灵风尚在门下之时,便知他有个小女儿,傻傻的不大聪明,自就是她了。

  众人当下将梅超风在后园葬了。郭靖与黄蓉搬出曲灵风的骸骨,葬在梅超风之旁。六怪虽与黑风双煞是死仇,但人死为大,也都在坟前叩头祝告,消解前仇。黄药师瞧着两座新坟,百感交集,隔了半晌,凄然道:“蓉儿,咱们瞧瞧你曲师哥的宝贝去!”父女俩又走进密室。

  黄药师望着曲灵风的遗物,呆了半天,垂下泪来,说道:“我门下诸弟子中,以灵风武功最强,人也最聪明,若不是他双腿断了,便一百名大内护卫也伤他不得。”黄蓉道:“这个自然,爹,你要亲自教傻姑武艺吗?”黄药师道:“嗯,我要教她武艺,还要教她做诗弹琴,教她奇门五行,你曲师哥当年想学而没学到的功夫,我要一股脑儿教她。”黄蓉伸了伸舌头,心想:“爹爹邪人邪想,这番苦头可要吃得大了。”

  黄药师打开铁箱,一层层地看下去,宝物愈珍奇,心中愈伤痛,待看到一轴轴的书画时,叹道:“这些物事用以怡情遣性固然甚好,玩物丧志却不可。徽宗道君皇帝的花鸟人物画得何等精妙,他却把锦绣江山画好了卷起来送给金人。”一面说,一面舒卷卷轴,忽然“咦”的一声,黄蓉道:“爹,什么?”黄药师指着一幅泼墨山水,道:“你瞧!”

  画中是一座陡峭突兀的高山,共五座山峰,中间一峰尤高,笔立指天,耸入云表,下临深壑,山侧生着一排松树,松梢积雪,树身尽皆向南弯曲,想见北风极烈。峰西独有一棵老松,却挺然直起,巍巍秀拔,松树下朱笔划着一个迎风舞剑的将军。这人面目难见,但衣袂飘举,姿形脱俗。全幅画都是水墨山水,独有此人殷红如火,更加显得卓荦不群。那画并无书款,只题着一首诗云:“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好水好山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

  黄蓉前数日在临安翠微亭中见过韩世忠所书的这首诗,认得笔迹,叫道:“爹,这是韩世忠写的,诗是岳武穆的。”黄药师点头道:“不错,我的蓉儿好聪明。只岳武穆这首诗本来写的是池州翠微山,画中这座山却形势险恶,并非翠微。这画风骨虽佳,但少了含蕴韵致,不是名家手笔。”

  黄蓉那日见郭靖在翠微亭中用手指顺着石刻抚写韩世忠书迹,留恋不去,知他喜爱,道:“爹,这幅画给了郭靖吧。”黄药师笑道:“女生外向,那还有什么说的?”顺手交了给她,又在铁箱上顺手拿起一串珍珠,道:“这串珠儿颗颗一般儿大,当真难得。”给女儿挂在颈中,黄蓉投身入怀,黄药师伸手搂住了她。父女相视一笑,脸颊依偎,均感温馨无限。黄蓉将画卷好,忽听空中数声雕鸣,叫声峻急。

  黄蓉极爱那对白雕,想起已给华筝收回,甚为不快,忙奔出密室,欲再调弄一番,只见郭靖站在门外大柳树下,一头雕儿啄住了他肩头衣服向外拉扯,另一头绕着他不住鸣叫,傻姑看得有趣,绕着郭靖团团而转,拍手嘻笑。

  郭靖神色惊惶,说道:“蓉儿,他们有难,咱们快去相救。”黄蓉道:“谁啊?”郭靖道:“我的义兄、义妹。”黄蓉小嘴一撇道:“我才不去呢!”郭靖一呆,不明她心意,急道:“蓉儿别孩子气,快去啊!”牵过红马,翻身上鞍。黄蓉道:“那么你还要我不要?”郭靖更摸不着头脑,道:“我怎能不要你?我可以不要自己性命,却不能没有你。”左手勒缰,右手伸出接她。黄蓉嫣然一笑,叫道:“爹,我们去救人,你和六位师父也来吧。”飞身而起,左手拉着郭靖右手,借势上了马背,坐在他身前。

  郭靖在马上向黄药师与六位师父躬身行礼,纵马前行。双雕齐声长鸣,在前领路。

  小红马与主人睽别甚久,此时重得驮主,说不出的欢喜,抖擞精神,奔跑得直如风驰电掣一般,双雕飞行虽速,小红马竟也追随得上。过不多时,那对白雕向前面黑压压的一座树林中落了下去。小红马不待主人指引,也直向树林奔去。

  来到林外,忽听一个破钹般的声音从林中传出:“千仞兄,久闻你铁掌老英雄的威名,兄弟甚盼瞻仰瞻仰你的绝艺神功,可惜当年华山论剑,老兄未能参与。现下抛砖引玉,兄弟先用微末功夫结果一个,再请老兄施展铁掌雄风如何?”接着听得一人高声惨叫,林顶树梢晃动,一棵大树倒了下来,郭靖大吃一惊,下马抢进林去。

  黄蓉跟着下马,拍拍小红马的头,说道:“快去接我爹爹来。”回身向来处指点,小红马转身飞驰而去。黄蓉心想:“只盼爹爹快来,否则我们又要吃老毒物的亏。”隐身树后,悄悄走进林中。一瞧之下,不由得呆了,只见拖雷、华筝、哲别、博尔忽四人分别给绑在四棵大树之上,欧阳锋与裘千仞站在树前。另一棵倒下的树上也缚着一人,身上衣甲鲜明,却是护送拖雷北归的那个大宋将军,他给欧阳锋这裂石断树的掌力一推,身前一大滩鲜血,垂头闭目,早已毙命。众兵丁影踪不见,想来已被两人赶散。

  裘千仞如何敢与欧阳锋比赛掌力,正待想说几句话来蒙混过去,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转身见是郭靖,不觉又惊又喜,心想正好借西毒之手除他,只需引得他二人斗上了,自己便不用出手。欧阳锋见郭靖中了自己蛤蟆功劲力竟然未死,也是大出意外。华筝欢声大叫:“郭靖哥哥,你没死,好极了,好极了!”

  黄蓉看了眼前情势,心下计议已定:“且当迁延时刻,待爹爹过来。”

  郭靖喝道:“两个老贼,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又想害人么?”欧阳锋有心要瞧明白裘千仞的功夫,微笑不语。

  裘千仞喝道:“小子,见了欧阳先生还不下拜,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郭靖在密室中听得他胡言乱道,挑拨是非,此时又要害人,心中恨极,踏上两步,呼的一声,一招“亢龙有悔”当胸击去。他这降龙十八掌功夫此时已非同小可,这一掌四分发,六分收,劲道去而复回。裘千仞忙侧过身子,想闪避来势,但仍为他掌风带到,不由自主地不向后退,反而前跌。郭靖“嘿”的一声,左掌反手一个巴掌,要打得他牙落舌断,以后再不能逞口舌之利,兴风作浪。

  这一掌劲力虽强,去得却慢,但部位恰到好处,正叫裘千仞无可闪避,眼见就要击到他面颊,忽听黄蓉叫道:“慢着!”郭靖左手当即变掌为抓,一把抓住裘千仞后颈,将他身子提起,转头问道:“怎么?”黄蓉生怕郭靖伤了这老儿,欧阳锋立时就要出手,说道:“快放手,这位老先生脸皮上的功夫异常厉害,你这一掌打上他脸皮,劲力反击出来,你非受内伤不可。”郭靖不知她是出言讥嘲,不通道:“哪有这等事?”黄蓉又道:“裘老先生吹一口气能揭去黄牛一层皮,你还不让开?”郭靖更加不信,但知她必有用意,于是放下他身子,松手离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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