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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千钧巨岩(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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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蓉回向岩洞,一路暗恨自己学艺不精,得遇如此良机仍让他逃脱。走进洞内,见洪七公已然睡倒,地下吐了一滩黑血,不禁大惊,忙俯身问道:“师父,怎样?觉得好些吗?”洪七公微微喘息,道:“我要喝酒。”黄蓉大感为难,在这荒岛之上却哪里找酒去,口中只得答应,安慰他道:“我这就想法子去。师父,你的伤不碍事吧?”说着流下泪来。她遭此大变,一直没哭过,这时泪水一流下,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洪七公的怀里放声大哭。洪七公一手抚摸她头发,一手轻拍她背心,柔声安慰。老叫化纵横江湖,数十年来结交的尽是草莽豪杰,一直没跟妇人孩子打过交道,让她这么一哭,登时慌了手脚,只得翻来覆去地道:“好孩子别哭,师父疼你。蓉儿好乖,乖孩子不哭。师父不要喝酒啦。” 黄蓉哭了一阵,心情略畅,抬起头来,见洪七公胸口衣襟上给自己泪水湿了一大块,微微一笑,掠了掠头发,说道:“刚才没刺死那恶贼,真是可惜!”于是把岩上反手出剑之事说了。洪七公低头不语,过了半晌,说道:“师父是不中用的了。这恶贼武功远胜于你,只 有跟他斗智不斗力。”黄蓉急道:“师父,等您休息几天,养好了伤,一掌取他狗命,不就完了?”洪七公惨然道:“我给毒蛇咬中,又中了西毒蛤蟆功的掌力。我拚着全身功力,才逼出了蛇毒,终究也没干净,就算延得数年老命,但毕生武功已毁于一旦。你师父只是个糟老头儿,再也没半点功夫了。”黄蓉急道:“不,不,师父,您不会的,不会的。”洪七公笑道:“老叫化心肠虽热,但事到临头,不达观也不成了。”他顿了一顿,脸色忽转郑重,说道:“孩子,师父迫不得已,想求你做一件十分艰难、大违你本性之事,你能不能担当?”黄蓉忙道:“能,能!师父您说吧。”洪七公叹了口气,说道:“你我师徒一场,只可惜日子太浅,没能传你什么功夫,现下又是强人所难,要把一副千斤重担给你挑上,做师父的心中实不自安。” 黄蓉见他平素豪迈爽快,这时说话却如此迟疑,料知要托付的事必然极其重大艰巨,说道:“师父,您快说。您今日身受重伤,都是为了弟子的事前赴桃花岛而起,弟子粉身碎骨,也难报师父大恩。就只怕弟子年幼,有负师父嘱咐。”洪七公脸现喜色,问道:“那么你答允了?”黄蓉道:“是。请师父吩咐便是。” 洪七公颤巍巍地站起,双手交胸,北向躬身,说道:“祖师爷,您手创丐帮,传到弟子手里,弟子无德无能,不能光大我帮。今日事急,弟子不得不卸此重担。祖师爷在天之灵,要佑庇这孩子逢凶化吉,履险如夷,为普天下我帮受苦受难的众兄弟造福。”说罢又躬身行礼。黄蓉初时怔怔地听着,听到后来,不由得惊疑交集。洪七公道:“孩子,你跪下。”黄蓉依言跪下,洪七公拿过身边的绿竹棒,高举过头,拱了一拱,交在她手中。黄蓉惶惑无已,问道:“师父,您叫我做丐帮的……丐帮的……”洪七公道:“正是,我是丐帮的第十八代帮主,传到你手里,你是第十九代帮主。现下咱们谢过祖师爷。”黄蓉此际不敢违拗,只得学着洪七公的模样,交手于胸,向北躬身。 洪七公突然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却落在黄蓉的衣角上。黄蓉暗暗伤心:“师父伤势当真沉重,连吐痰也没了力气。”当下故作不见,更不敢拂拭。洪七公叹道:“他日众叫化正式向你参见,少不免尚有一件肮脏事,唉,这可难为你了。”黄蓉微微一笑,心想:“叫化子个个污秽邋遢,脏东西还怕少了?” 洪七公吁了口长气,脸现疲色,但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神情甚是欢喜。黄蓉扶着他躺下。洪七公道:“现下你是帮主,我成了帮中的长老。长老虽受帮主崇敬,但于帮中事务,须奉帮主号令处分,这是历代祖师爷传下的规矩,万万违背不得。只要丐帮的帮主传下令来,普天下的乞丐都得遵从。” 黄蓉又愁又急,心想:“在这荒岛之上,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回归中土。靖哥哥既死,我也不想活了,师父忽然叫我做什么帮主,统率天下的乞丐,这真从何说起呢?”眼见师父伤重,不能更增他烦忧,他嘱咐什么,只得一切答应。 洪七公又道:“今年七月十五,本帮四大长老,以及各路首领预定在洞庭湖畔岳州聚会,为的是听我指定帮主的继承人。只要你持这竹棒去,众兄弟自然明白我意思。帮内一切事务有四大长老襄助,我也不必多嘱,只平白无端地把你好好一个干净女娃儿送入这肮脏之极的叫化堆里,可真委屈了你。好在众叫化身上肮脏,心里干净。”说着哈哈大笑,这一下带动了身上创伤,笑声未毕,跟着不住大咳,黄蓉在他背上轻轻按摩。洪七公叹道:“唉,老叫化也不知何时何刻归位,得赶紧把打狗棒法传你才是。”黄蓉心想这棒法名字怎地恁般难听? 又想凭他多凶猛的狗子,也必是一拳击毙,何必学什么打狗棒法,但见师父说得郑重,只得唯唯答应。 洪七公微笑道:“你虽做了帮主,也不必改变本性,你爱顽皮胡闹,仍顽皮胡闹便是,咱们所以要做叫化,就贪图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倘若这个也不成,那个又不行,干吗不去做官做财主?要不然,抢个皇帝来做做!你心中瞧不起打狗棒法,就爽爽快快地说出来吧!”黄蓉笑道:“弟子心想那狗子有多大能耐,何必另创一套棒法?”洪七公道:“现下你做了叫化儿的头子,就得像叫化一般想事。你衣衫光鲜,一副富家小姐的模样,那狗子瞧着你摇头摆尾还来不及,怎用得着你去打它?可是穷叫化撞着狗子却就惨啦。自古道:‘穷人无棒被犬欺。’你没做过穷人,不知道穷人的苦处。” 黄蓉拍手笑道:“这一次师父你可说错啦!”洪七公愕然道:“怎么不对?”黄蓉道:“今年正月里,我逃出桃花岛到北方去玩,就扮了个小叫化儿。一路上有恶狗要来咬我,给我兜屁股一脚,就夹着尾巴逃啦。”洪七公道:“是啊,要是狗子太凶,踢它不得,就须得用棒来打。”黄蓉寻思:“有什么狗子这样凶?”突然领悟,叫道:“啊,是了,坏人也是恶狗。”洪七公微笑道:“你真聪明。若是……”他本想说郭靖必然不懂,但心中一酸,住口不语了。黄蓉听他只说了半句,又见到他脸上神色,便料到他心中念头,胸口一阵剧烈悲恸,若在平时,已放声大哭,但此刻洪七公要凭自己照料,反而自己成了大人而师父犹似小儿一般,全副重担都已放在自己肩头,只得强自忍住,转过了头,泪水却已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洪七公心中和她是一般的伤痛,明知劝慰无用,只有且说正事,便道:“这三十六路打狗棒法是我帮开帮祖师爷所创,历来是前任帮主传后任帮主,决不传给第二个人。我帮第三任帮主的武功尤胜开帮祖师,他在这路棒法中更加入无数奥妙变化。数百年来,我帮逢到危难关头,帮主亲自出马,往往便仗这打狗棒法除奸杀敌,镇慑群邪。” 黄蓉不禁神往,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师父,您在船上与西毒比武,干吗不用出来?”洪七公道:“使这棒法是我帮的大事,况且即使不用,西毒也未必胜得了我。谁料到他如此卑鄙无耻,我两次救他性命,他反在背后伤我。”黄蓉见师父神色黯然,要让他分心,便道:“师父,您将棒法教会蓉儿,我去杀了西毒,给您报仇。” 洪七公淡淡一笑,捡起地下一根枯柴,身子斜倚石壁,口中传诀,手上比划,将三十六路棒法一路路地都教了她。他知黄蓉聪敏异常,又怕自己命不久长,是以一口气地传授完毕。那打狗棒法名字虽然陋俗,但变化精微,招术奇妙,实是古往今来武学中的第一等功夫,若非如此,焉能作为丐帮帮主历代相传的镇帮之宝?黄蓉虽绝顶聪明,也只记得个大要,其中玄奥之处,一时之间却哪能领会得了? 等到传毕,洪七公叹了一口气,汗水涔涔而下,说道:“我教得太过简略,到底不好,可是……可是也只能这样了。”斜身倒地,晕了过去。黄蓉大惊,连叫:“师父,师父!”抢上去扶时,只觉他手足冰冷,脸无血色,气若游丝。黄蓉在数日之间迭遭变故,伏在师父胸口竟哭不出来,耳听得他一颗心还在微微跳动,忙伸掌在他胸口用力一揿一放,以助呼吸,就在这紧急关头,忽听得身后有声轻响,一只手伸过来拿她手腕。她全神贯注地相救师父,欧阳克何时进来,竟全不知晓,这时她忘了身后站着的是一头豺狼,却回头道:“师父不成啦,快想法子救他。” 欧阳克见她回眸求恳,一双大眼中含着眼泪,神情楚楚可怜,心中不由得一荡,俯身看洪七公时,见他脸如白纸,两眼上翻,心下更喜。他与黄蓉相距不到半尺,只感到她吹气如兰,闻到的尽是她肌肤上的香气,几缕柔发在她脸上掠过,心中痒痒的再也忍耐不住,伸左臂就去搂她纤腰。 黄蓉一惊,沉肘反掌,用力拍出,乘他转头闪避,已自跃起。欧阳克原本忌惮洪七公了得,不敢对黄蓉用强,这时见他神危力竭,十成中倒已死了九成半,再无顾忌,晃身拦在洞口,笑道:“好妹子,我对你本来决不想动蛮,但你如此美貌,我实在熬不得了,你让我亲一亲。”说着张开左臂,一步步地逼来。 黄蓉吓得心中怦怦乱跳,寻思:“今日之险,又远过赵王府之时,看来只有自求了断,只是不手刃此獠,总不甘心。”翻手入怀,将郭靖那柄短剑与一把镀金钢针都拿在手里。欧阳克脸露微笑,脱下长衣当做兵器,又逼近了两步。黄蓉站着不动,待他又跨出一步,足底尚未着地之际,身子倏地向左横闪。欧阳克跟着过来,黄蓉左手空扬,见他挥起长衣抵挡钢针,身子已如箭离弦,急向洞外奔去。 哪知她身法快,欧阳克更快。黄蓉只感身后风声劲急,敌人掌力已递到自己背心。她身穿软猬甲,原不怕敌人伤害,何况早存必死之心,但求伤敌,不救自身,当下不挡不架,挥臂反刺,短剑插向他胸膛。欧阳克本就不欲伤她,这一掌原是虚招,存心要尽情戏弄,累她个筋疲力尽,见她短剑戳来,伸臂往她腕上轻格,已将她这一剑化解了,同时身随步转,抢在外门,又将黄蓉逼向洞内。但洞口狭隘,转身不开,黄蓉的出手又是招招狠辣的拼命之着,她只攻不守,武功犹如增强一倍。欧阳克功夫虽高出她甚多,只因存了个舍不得伤害之心,动上手就感处处掣肘。转眼间两人拆了五六十招,黄蓉已迭遇凶险。她武功得自父亲亲传,欧阳克则是叔父所传。黄药师与欧阳锋的武功本来不相伯仲,可是黄蓉还只盈盈十五,欧阳克却已年过三旬,两人学艺的时日相差几达二十年,何况男女体力终究有别,而黄蓉学武又不若欧阳克勤勉,她后来虽得洪七公教了几套武功,但学过便算,此后也没好好修习,是以欧阳克虽身上负伤,却仍大占上风。 酣斗中黄蓉忽向前疾扑,反手掷出钢针,欧阳克挥衣挡开,黄蓉猛然蹿上,举短剑疾刺他右肩。欧阳克右臂折断,使不出力,左臂穿上待要招架,黄蓉的短剑在手中疾转半圈,方向已变,噗的一声,插入了他伤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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