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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长春服输(3)


  杨铁心见追兵已近,心想与其被擒受辱,不如力战而死,拉开妻子双手,将她交在穆念慈怀里,转身向追兵奔去,挥拳打倒一名小兵,夺了一枝花枪。他一枪在手,登时威增十倍。亲兵统领汤祖德腿上中枪落马,众亲兵齐声发喊,四下逃走。杨铁心见追兵中并无高手,心下稍定,只未夺到马匹,颇感可惜。

  三人回头又逃。这时天已大明,包惜弱见丈夫身上点点滴滴都是血迹,惊道:“你受伤了么?”杨铁心经她一问,手背忽感剧痛,原来适才使力大了,手背上被完颜康抓出的十个指孔创口迸裂,流血不止,当时只顾逃命,也不觉疼痛,这时却双臂酸软,竟提不起来。包惜弱正要给他包扎,忽然后面喊声大振,尘头中无数兵马追来。

  杨铁心苦笑道:“不必包啦。”转头对穆念慈道:“孩儿,你一人逃命去吧!我和你妈

  就在这里……”穆念慈甚是沉着,也不哭泣,将头一昂,凛然道:“咱们三人在一块死。”包惜弱奇道:“她……怎么是我们孩儿?”

  杨铁心正要回答,只听得追兵愈近,猛抬头,见迎面走来两个道士。一个白须白眉,神色慈祥;另一个长须如漆,神采飞扬,背负长剑。杨铁心一愕之间,随即大喜,叫道:“丘道长,今日又见到了你老人家!”

  那两个道士一个是丹阳子马钰,一个是长春子丘处机。他二人与玉阳子王处一约定在中都聚会,共商与江南七怪比武之事。师兄弟匆匆赶来,不意在此与杨铁心夫妇相遇。丘处机内功深湛,驻颜不老,虽相隔一十八年,容貌仍与往日并无大异,只两鬓颇见斑白而已。他忽听得有人叫唤,注目看去,却不相识。

  杨铁心叫道:“十八年前,临安府牛家村一同饮酒歼敌,丘道长可还记得吗?”丘处机道:“尊驾是……”杨铁心道:“在下杨铁心。丘道长别来无恙。”说着扑翻地就拜。丘处机急忙回礼,心感疑惑,原来杨铁心身遭大故,落魄江湖,风霜侵蚀,容颜早已非复旧时模样。

  杨铁心见他疑惑,而追兵已近,不及解释,挺花枪一招“凤点头”,红缨抖动,枪尖闪闪往丘处机胸口点到,喝道:“丘道长,你忘记了我,不能忘了这杨家枪。”枪尖离他胸口尺许,凝住不进。丘处机见他这一招枪法确是杨家正宗嫡传,立时忆起当年雪地试枪之事,蓦地里见到故人,不禁又悲又喜,高声大叫:“啊哈,杨老弟,你还活着?当真谢天谢地!”杨铁心收回铁枪,叫道:“道长救我!”

  丘处机向追来的人马一瞧,笑道:“师兄,小弟今日又要开杀戒啦,您别生气。”马钰道:“少杀人,吓退他们就是。”丘处机纵声长笑,大踏步迎上前去,双臂长处,已从马背上揪下两名马军,对准后面两名马军掷去。四人相互碰撞,摔成一团。丘处机出手似电,如法炮制,跟着又手掷八人,撞倒八人,无一落空。余兵大骇,纷纷拨转马头逃走。

  突然马军后面窜出一人,身材魁梧,满头秃得油光晶亮,喝道:“哪里来的杂毛?”身子晃动,窜到丘处机跟前,举掌便打。丘处机见他身法快捷,举掌挡格,啪的一声,两人各自退开三步。丘处机心下暗惊:“此人是谁?武功竟如此了得?”

  岂知他心中惊疑,鬼门龙王沙通天手臂隐隐作痛,更加惊怒,厉吼声中,抡拳直上。丘处机不敢怠慢,双掌翻飞,凝神应敌。战了十余合,沙通天光头顶上被丘处机五指拂中,留下了五条红印。他头顶热辣辣的微感疼痛,知道空手非这道士之敌,当即从背上拔出铁桨,器沉力劲,一招“苏秦背剑”,向丘处机肩头击去。丘处机施开空手入白刃之技,要夺他兵刃。沙通天在这铁桨上已有数十载之功,陆毙猛虎,水击长蛟,大非寻常,一时竟夺他不了。丘处机暗暗称奇,正要喝问姓名,忽听得左首有人高声喝道:“道长是全真派门下哪一位?”声如裂石,威势极猛。丘处机向右跃开,见左首站着四人,彭连虎、梁子翁、欧阳克、侯通海一齐赶到,但均不相识。丘处机拱手道:“贫道姓丘,请教各位万儿。”

  丘处机威名震于南北,沙通天等互相望一眼,均想:“怪不得这道士名气这么大,果然了得。”彭连虎心想:“我们已伤了王处一,跟全真派的梁子总是结了。今日合力诛了这丘处机,正是扬名天下的良机!”提气大喝:“大家齐上。”尾音未绝,已从腰间取出判官双笔,纵身向丘处机攻去。他一出手就使兵刃,痛下杀手,上打“云门穴”,下点“太赫穴”。这两下使上了十成力,竟不丝毫留情。

  丘处机心道:“这矮子好横!身手可也当真不凡。”刷的一声,长剑在手,剑尖刺向彭连虎右手手背,剑身已削向沙通天腰里,长剑收处,剑柄撞向侯通海胁肋“章门穴”,一招连攻三,剑法精绝。沙彭二人挥兵刃架开,侯通海却险给点中穴道,好容易缩身逃开,但臀上终于给重重踹了一脚,俯身扑倒,说也真巧,三个肉瘤刚好撞在地下。侯通海大嚷声中,梁子翁暗暗心惊,猱身上前夹攻。

  欧阳克见丘处机为沙通天和彭连虎缠住,梁子翁又自旁夹攻,这便宜此时不捡,更待何时?左手虚扬,右手铁扇咄咄咄三下,连点丘处机背心“陶道”、“魂门”、“中枢”三穴,眼见他已难闪避,突然身旁人影闪动,一只手伸过来搭住了扇子。

  马钰一直在旁静观,忽见同时有这许多高手围攻师弟,甚是诧异,但见欧阳克铁扇如风,出手急攻,当即飞步而上,径来夺他铁扇。他三根手指在铁扇上一搭,欧阳克便感一股浑厚的内力自扇柄上传来,吃惊之下,立时跃后。马钰也不追击,说道:“各位是谁?大家素不相识,有什么误会,尽可分说,何必动粗?”他语音柔和,但中气充沛,一字字清晰明亮地钻入各人耳鼓。

  沙通天等斗得正酣,听了这几句话都是一凛,一齐罢手跃开,打量马钰。

  欧阳克问道:“道长尊姓?”马钰道:“贫道姓马。”彭连虎道:“啊,原来是丹阳真人马道长,失敬,失敬。”马钰道:“贫道微末道行,‘真人’两字,岂敢承当?”

  彭连虎口中和他客套,心下暗自琢磨:“我们既与全真教结了梁子,日后总是难以善罢。这两人是全真教主脑,今日乘他们落单,我们五人合力将他们料理了,将来的事就好办了。只不知附近是否还有全真教的高手?”四下一望,只杨铁心一家三口,并无道人,说道:“全真七子名扬当世,在下仰慕得紧,其余五位在哪里,请一起请出来见见?”马钰道:“贫道师兄弟不自清修,多涉外务,浪得虚名,真让各位英雄见笑了。我师兄弟七人分住各处道观,难得相聚,这次我和丘师弟来到中都,是找王师弟来着,不意却先与各位相逢,也算有缘。天下武术殊途同归,红莲白藕,原本一家,大家交个朋友如何?”他生性忠厚,全没料到彭连虎是在探他虚实。

  彭连虎听说对方别无帮手,又未与王处一会过面,见马钰殊无防己之意,然则不但能倚多取胜,还可乘虚而袭,笑眯眯地道:“两位道长不予嫌弃,当真再好没有。兄弟姓三,名叫三黑猫。”马钰与丘处机都是一愕:“这人武功了得,必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三黑猫的名字好怪,可从来没听见过。”

  彭连虎将判官笔收入腰间,走近马钰身前,笑吟吟地道:“马道长,幸会幸会。”伸出右手,掌心向下,要和他把手。马钰只道他是善意,也伸出手来。两人一搭上手,马钰突感手上一紧,心想,“好啊,试我功力来啦。”微微一笑,运起内劲,也用力捏向彭连虎手掌,突然间五指指根一阵剧痛,犹如数枚钢针直刺入内,大吃一惊,急忙撒手。彭连虎哈哈大笑,已倒跃丈余。马钰提掌看时,只见五指指根上都刺破了一个小孔,深入肌肉,五缕黑线直通了进去。

  原来彭连虎将判官笔插还腰间之际,暗中已在右手套上了独门利器毒针环。这针环以精钢铸成,细如麻线,上装五枚细针,喂有剧毒,只要伤肉见血,五个时辰必得送命。这毒针环戴在手上,原本是在与人动手时增加掌上威力,叫人中掌后挨不了半天。他又故意说个“三黑猫”的怪名,乘马钰差愕沉吟之际便即上前把手,好叫他不留意自己手上花样。武林中人物初会,往往互不佩服,碍着面子不便公然动手,便伸手相拉,似乎是结交亲近,实则便是动手较量,武功较差的被捏得手骨碎裂、手掌瘀肿,或是痛得忍不住而大声讨饶,也是常事。马钰只道他是来这套明显亲热、暗中较劲的江湖惯技,怎料得到他竟另有毒招,两人同时使力,刹那间五枚毒针刺入手掌,竟直没针根,伤及指骨,待得蓦地惊觉,左掌发出,彭连虎早已跃开。

  丘处机见师兄与人好好把手,突地变脸动手,忙问:“怎地?”马钰骂道:“好奸贼,毒计伤我。”跟着扑上去追击彭连虎。丘处机素知大师兄最有涵养,十余年来未见他与人动手,这时一出手就是全真派中最凌厉的“履霜破冰掌法”,知他动了真怒,必有重大缘故,长剑挥动,绕左回右,蹿到彭连虎面前,刷刷三剑。

  这时彭连虎已将双笔取在手里,架开两剑,还了一笔,不料丘处机左手掌上招数的狠辣殊不在剑法之下,反手撩出,当判官笔将缩未缩的一瞬之间,已抓住笔端,往外急崩,喝道:“撒手!”这一崩内劲外吐,含精蓄锐,非同小可,不料对方也真了得,手中兵刃竟未给震脱。丘处机跟着长剑直刺,彭连虎只得撤笔避剑。丘处机将判官笔远远掷出,右剑左掌,绵绵而上。彭连虎失了一枝判官笔,右臂又酸麻难当,一时折了锐气,不住退后。

  这时沙通天与梁子翁已截住马钰。欧阳克与侯通海左右齐至,上前相助彭连虎。丘处机劲敌当前,精神大振,掌影飘飘,剑光闪闪,愈打愈快。他以一敌三,未落下风,那边马钰却支援不住了。他右掌肿胀,毒质渐渐麻痒上来。他虽知针上有毒,却料不到毒性竟如此厉害,心知越使劲力,血行得快了,毒气越快攻心,便退在一旁,左手使剑护身,以内力阻住毒质上行。

  梁子翁所用兵刃是一把掘人参用的药锄,横批直掘、忽扫忽打,招数幻变多端。沙通天的铁桨更为沉重凌厉。数十招后,马钰呼吸渐促,守御的圈子越缩越小,内抗毒质,外挡双敌,虽功力深厚,但内外交征,时刻稍长,大感神困力疲。

  丘处机见师兄退在一旁,头上一缕缕热气袅袅而上,犹如蒸笼一般,心中大惊,急欲要杀伤敌人,过去救援,但让三个敌手缠住了,没法分身救人?侯通海固然较弱,欧阳克却出招阴狠怪异,武功尤在彭连虎之上。瞧他武学家数,宛然便是全真教向来最忌惮的“西毒”一路功夫,更加骇异。念头连转:“此人是谁?莫非竟是西毒门下?西毒又来到中原了吗?不知是否便在中都?”这一来分了神,竟尔迭遇险招。

  杨铁心自知武功跟这些人差得甚远,虽情势紧迫,终不能护妻先逃,见马丘二人势危,挺起花枪,往欧阳克背心刺去。丘处机叫道:“杨兄别上,不可枉送了性命!”语声甫毕,欧阳克已起左脚踢断花枪,右脚将杨铁心踢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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