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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落花流水(1)


  睡到半夜,狄云忽觉肩头给人推了两下,当即醒转,只听得血刀僧轻声道:“有人来了!”狄云一惊,随即大喜:“既然有人能进来,咱们便能出去。”低声道:“在哪里?”血刀僧向西首一指,道:“躺着别做声,敌人功夫很强。”狄云侧耳倾听,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血刀僧持刀在手、蹲低身子,突然间如箭离弦,悄没声地蹿了出去,人影在山坡一转,便已不见。狄云好生佩服:“这人的武功当真厉害。丁大哥倘若在世,和他相比,不知谁高谁下?”一想到丁典,伸手往怀中一摸,包着丁典骨灰的包裹仍好端端地在怀里。四周寒气极烈,但手指碰到丁典的骨灰包,内心感到一阵温暖。

  静夜之中,忽听得当当两下兵刃相交之声。两声响过,便即寂然。过得好半晌,又当当两声。狄云料知血刀僧偷袭未成,跟敌人交上了手。听那兵刃相交之声,敌人武功似不在他之下。两人势均力敌,拼斗结果难料。

  接着当当当当四响,水笙也惊醒了。山谷中放眼尽是白雪,月光如银,在白雪上反映出来,虽在深夜,亦如黎明。水笙向狄云瞧了一眼,口唇一动,想要探问,但心中对他憎恨厌恶,又想他未必肯讲,一句问话将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忽听得当当声渐响。狄云和水笙同时抬头,向着响声来处望去,月光下见两条人影盘旋来去,刀剑碰撞之声直响向东北角高处。那是一座地势险峻的峭壁,堆满了积雪,眼看绝难上去,但两人手上拆招,脚下毫不停留,刀剑光芒闪烁下,竟斗上了峭壁。

  狄云凝目上望,瞧出与血刀僧相斗的那人身穿道装,手持长剑,正是“落花流水”四大高手之一,不知他如何在雪崩封山之后,又竟闯进谷来?水笙随即也瞧见了那道人,大喜之下脱口而呼:“是刘伯伯,刘乘风伯伯到了!爹爹,爹爹!我在这儿。”

  狄云吃了一惊,心想:“血刀老祖和那老道相斗,看来一时难分胜败。她爹爹闻声赶来,岂不立时便将我杀了?”忙道:“喂,别大声嚷嚷的,叫得再雪崩起来,大家一起送命。”水笙怒道:“我就是要跟你这恶和尚一起送命。”又大声叫喊:“爹爹,我在这里!”狄云喝道:“大雪崩下来,连你爹爹也一起埋了。你想害死你爹爹不是?”

  水笙心想不错,立时便住了口,转念又想:“我爹爹何等本事?适才大雪崩,旁人都转身逃了,刘乘风伯伯还是冲进谷来。刘伯伯既然来得,爹爹自也来得。就算叫得再有雪崩,最多是压死了我,爹爹总是无碍。这老恶僧如此厉害,要是他将刘伯伯杀了,我要求死也不得了。”又即叫喊:“爹爹,爹爹,我在这里。”

  狄云不知如何制止才好。抬头向血刀老祖瞧去,只见他和那老道刘乘风斗得正紧,血刀幻成一道暗红色的光华,在皑皑白雪之间盘旋飞舞。刘乘风出剑并不快捷,然而守得似乎甚为严密。两大高手搏击,到底谁占上风,狄云自然看不出来。只听得水笙不停口大叫“爹爹”,叫得几声,改口又叫:“表哥,表哥!”狄云心烦意乱,喝道:“小丫头,再不住口,我把你舌头割了下来。”

  水笙道:“我偏要叫!偏偏要叫!”大声叫:“爹爹,爹爹,我在这里。”怕狄云真的过来动手,站起身来,拾了一块石头防身。过了一会,见他躺在地下不动,猛地想起:“这个恶和尚已给我和表哥踏断了腿,若不是那老僧出手相救,早给表哥一剑杀了。他行走不得,我何必怕他?”接着又想:“我真蠢死了!那老憎分身不得,我怎不杀了这小恶僧?”举起石头,走上几步,用力便向狄云头上砸了下去。

  狄云无法抵抗,只得打滚逃开,砰的一声,石头从脸边擦过,相去不过寸许,击在雪地之中。水笙一击不中,俯身又拾起一块石头向他掷去,这一次却是砸他肚子。狄云缩身打滚,但断腿伸缩不灵,喀的一声,砸中了小腿,只痛得他长声惨呼。

  水笙大喜,拾起一块石头又欲投掷。狄云见自己已成俎上之肉,任由宰割,给她这般接连砸上七八块石头,哪里还有命在?当下也拾起一块石头,喝道:“你再投来,我先砸死了你。”见她又是一石投出,滚身避过,奋力将手中石头向她掷去。

  水笙向左闪跃,石块从耳边擦过,擦破了耳轮皮肉,不由得吓了一跳。她不敢再投掷石块,回身拾起一根树枝,一招“顺水推舟”,向狄云肩头刺到。她剑法家学渊源,甚是高明,手中所执虽是一根树枝,但挺枝刺出,去势灵动。狄云纵然全身完好,剑招上也不是她敌手,见树枝刺到,斜肩闪避,水笛剑法已变,托的一声,在他额头重重戳了一下。

  这一下她手中若是真剑,早要了狄云的性命,但纵是一根树枝,狄云也已痛得眼前金星飞舞。水笙骂道:“你这恶和尚一路上折磨姑娘,还说要割了我舌头,你倒割割看!”提起树枝,往他头顶、肩背一棍棍狠打,叫道:“你叫你师祖爷爷来救你啊!我打死你这恶和尚!”口中斥骂,手上加劲。

  狄云没法抵挡,只有伸臂护住颜面,顷刻间头上手上给树枝打得皮开肉绽,到处都是鲜血。他又痛又惊,突然间使劲一抓,抢过树枝,顺手扫了过去。水笙一惊,闪身向后跃开,拾起另一根树枝,又要上前再打。

  狄云急中生智,忽然想起乡下人打输了架的无赖法子,叫道:“快给我站住!你再上前一步,我就脱裤子了!”嘴里叫嚷,双手拉住裤腰,作状即刻便要脱裤。这法子在乡下也往往奏效,打赢了的乡人不愿无赖纠缠,也常转身离去。

  水笙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脸去,双颊羞得飞红,心想:“这和尚无恶不作,只怕真要用这坏行径来羞辱我。”狄云叫道:“向前走五步,离得我越远越好。”水笙一颗心怦怦乱跳,果然依言走前五步。狄云大喜,大声道:“我裤子已脱下来了,你要再打,快过来吧!”水笙大吃一惊,纵身跃出,心慌意乱下一个踉跄,脚下一滑,摔了一跤,急忙爬起便奔,哪敢回头,远远避到了山坡后。

  狄云其实并未脱裤,想想又好笑,又自叹倒霉,适才这顿饱打,少说也吃了三四十棍,小腿受石头砸伤,痛得更厉害,心想:“若不是耍无赖下流,这会儿多半已给打得断了气啦。我狄云堂堂男儿,今日却干这等卑鄙勾当。唉,当真命苦!”

  凝目向峭壁上望去,见血刀僧和刘乘风已斗上了一座更高的悬崖。崖石从山壁上凸了出来,凭虚临空,离地少说也有七八十丈,遥见飞冰溅雪,从崖上飘落,足见两人剧斗之烈,只要谁脚下一滑,摔将下来,任你武功再高,也非粉身碎骨不可。狄云抬头上望,相隔远了,见那二人的身子也小了许多。两人衣袖飘舞,便如两位神仙在云雾中飞腾一般。

  天空中两头兀鹰在盘旋飞舞,相较之下,下面相斗的两人身法可快得多了。

  水笙在那边山坡后又大声叫喊起来:“爹爹,爹爹,快来啊!”她叫得几声,突然东南角上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水侄女吗?你爹爹受了点轻伤,转眼便来!”水笙听得是“落花流水”四老中位居第二的花铁干,心中一喜,忙叫道:“花伯伯!我爹爹在哪里?他伤得怎样?”

  花铁干飞奔到水笙身畔,说道:“雪崩时山峰上一块石头掉下来,砸向陆伯伯头顶,你爹爹为了救陆伯伯,出掌推石。那石头实在太重,你爹爹手膀受了些轻伤,不碍事的。”水笙道:“有个恶和尚就在那边……他脱下了……花伯伯,你快去杀了他。”花铁干道:“好,在哪里?”水笙向狄云躺卧之处一指,但怕不小心看到他赤身露体的模样,一手指出,反向前走了几步。

  花铁干正要去杀狄云,忽听得铮铮铮铮四声,悬崖上传来金铁交鸣之声,一抬头,见血刀僧和刘乘风刀剑相交,两人动也不动,便如突然给冰雪冻僵了一般。知道两人斗到酣处,已迫得以内力相拼,寻思:“这血刀恶僧如此凶猛,刘贤弟未必能占上风,我不上前夹击,更待何时?虽以我在武林中的声望名位,实不愿落个联手攻孤之名。可中原群豪大举追赶血刀门二恶僧,早闹得天下皆知,若得能亲手诛了血刀僧,声名之隆,定可掩过‘以二敌一’的不利。”当即转身,径向峭壁背后飞奔而去。

  水笙心中惊奇,叫道:“花伯伯,你干什么?”一句话刚问出口,便已知道答案。只见花铁干悄没声地向峭壁上攀去,他右手握着一根纯钢短枪,枪尖在石壁上一撑,身子便跃起丈余,身子落下时,枪尖又撑,比之适才血刀僧和刘乘风边斗边上之时可快得多了。

  狄云初时听他脚步之声远去,放过了自己,心中正自一宽,接着见他纵跃起落,攀登悬崖,忍不住失声呼叫:“啊哟!”这时唯一指望,只是血刀僧能先将刘乘风杀了,然后转身和花铁干相斗,否则以一敌二,必败无疑。随即又想:“这刘乘风和那姓花的都是侠义英雄,血刀老祖却明明是穷凶极恶的坏人,我居然盼望坏人杀了好人,唉,这……这真太也不对……”又自责,又担忧,心中混乱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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