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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古怪的盗党(3)


  两人在市上买了两套衣衫鞋帽,行到郊外,在一处荒林之中改扮。程灵素用头发剪成假须,粘在胡斐唇上,将他扮成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自己穿上长衫,头戴小帽,变成个瘦瘦小小的少年男子。两人一看,相对大笑。到了前面市集,两人更将坐骑换了驴子。胡斐将单刀包人包袱,再买了根旱烟管,吸了几口,吞烟吐雾,这副神色,旁人便眼力再好,也决计认他不出。

  这日傍晚到了广水,见大道旁站着两名店伴,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胡斐知他们正在等候自己,不禁暗笑,径去投店,掌柜的见这二人模样寒酸,招呼便懒洋洋的,给了他们两间偏皖房间。那两名店伴直等到天黑,这才没精打采地回店。胡斐叫了一人进来,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想从他口中探听些消息。刚说得几句闲话,忽然大道上马蹄声响,听声音不止一乘。那店伴喜道:“胡大爷来啦。”飞奔出店。

  胡斐心道:“胡大爷早到啦,跟你说了这会子话,你还不知道。”当下走到大堂上去瞧热闹。只听得人声喧哗,那店伴大声道:“不是胡大爷,是镖局子的达官爷。”跟着走进一个趟子手来,手捧镖旗,在客店外的竹筒中一插。

  胡斐看那镖旗时,心中一愕,那镖旗黄底黑线,绣着一匹背生双翼的骏马,当年在商家堡中曾见过这样的镖旗,认得是飞马镖局的旗号,心想这镖局主人百胜神拳马行空已在商家堡给烧死了,不知眼下何人充任镖头。那镖旗残旧褪色,已多年未换,那趟子手也年老衰迈,没什么精神,看来飞马镖局近年来未见得怎生兴旺。

  跟着进来的镖头,却是雄赳赳气昂昂一条汉子,脸上无数小疤,胡斐认得他是马行空的弟子徐铮。在他之后是个劲装少妇,双手各携一个男孩,正是马行空的女儿马春花。胡斐和她相别数年,见她虽仍容色秀丽,却已掩不住脸上的风霜憔悴。两个男孩儿四岁左右,却雪白可爱,两人相貌一模一样,显是一对孪生兄弟。只听一个男孩子道:“妈,我饿啦,要吃面面。”马春花低头道:“好,等爹洗了脸,大伙儿一起吃。”

  胡斐心道:“原来他师兄妹已成了亲,还生下两个孩子。”当年他在商家堡时,少年人初识男女之事,见到马春花容貌娇美,身材丰满,不由得意乱情迷,但这个姑娘也只在春梦之中偶一出现而已,其后他为商老太所擒,被商宝震用鞭子抽打,马春花曾出力求情,他心中感恩,此事常在心头。今日他乡邂逅,若不是他不愿给人认出真面目,早已上去相认道故了。

  开客店的对镖局子向来不敢得罪,虽见飞马镖局这单镖只一辆键车,各人衣饰敝旧,料想没多大油水,掌柜的还是上前殷勤接待。

  徐铮听说没了上房,眉头一皱,正要发话,趟子手已从里面打了个转出来,说道:“朝南那两间上房不明明空着吗?怎地没了?”掌柜的赔笑说道:“达官爷见谅。这两间房前天就有人定下了,已付了银子,说好今晚要用。”

  徐铮近年来时运不济,走镖常有失闪,一肚皮的委屈,听了此言,伸手在账台上用力一拍,便要发作。马春花忙拉拉他衣袖,说道:“算啦,胡乱住这么一宵,也就是了。”徐铮还真听妻子的话,向掌柜的狠狠瞪了一眼,走进了朝西的小房。马春花拉着两个孩子,低声道:“这单镖酬金这么微薄,若不对付着使,还得亏本。不住上房,省几钱银子也好。”徐铮道:“话是不错,但我就瞧着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生气。”

  马行空死后,徐铮和马春花不久成婚,两人接掌了飞马镖局。徐铮的武功威名固然不及师父,而他生性鲁莽直率,江湖上的场面结交更施展不开,三四年中连碰了几次钉子,每次均亏马春花多方设法,才赔补弥缝了过去。这么一来,飞马镖局的生意便一落千丈,大买卖是永不上门的了。这一次有个盐商要送一笔银子上北直隶保定府去,为数只九千两,托大镖局带嫌酬金贵,这才交了给飞马镖局。徐铮夫妇向来一同走镖,马春花以家中没可靠的亲人,放心不下孩子,便带了一同出门,谅来这区区九千两银子,在路上也不会有什么风险。

  胡斐向镖车望了一眼,走到程灵素房中,说道:“二妹,这对镖头夫妇是我的老相识。”将商家堡中如何跟他们相遇的事简略说了。

  程灵素道:“你认不认他们?”胡斐道:“待明儿上了道,到荒僻无人之处,这才上前相认。”程灵素笑道:“荒僻无人之处?啊,那可了不得!他们不当你这小胡子是劫镲的强人才怪。”胡斐一笑,道:“这支镖不值得胡大寨主动手。程二寨主,你瞧如何?”程灵素笑道:“瞧那镖头身上无钱,甚是寒伧。你我兄弟盗亦有道,不免拍马上前,送他几键金子便了。”胡斐哈哈一笑。他确有赠金之心,只是要盘算个妥善法儿,赠金之时须得不失了敬意,才不损人家面子。

  两人用过晚瞎,胡斐回房就寝,睡到中夜,忽听得屋面上喀的一声轻响。他虽在睡梦之中,仍立即惊觉,翻身坐起,跨步下炕,听得屋上共有二人。那二人轻轻一击掌,径从屋面跃落。胡斐站到窗口,心想:“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竟如此大胆,旁若无人?”伸手指戳破窗纸,往外张望,见两人都身穿长衫,手中不执兵刃,推开朝南一间上房的门,便走了进去,跟着火光一闪,点起灯来。

  胡斐心想:“原来这两人识得店主东,不是歹人。”回到炕上,忽听得踢踏踢踏拖鞋皮响,店小二走到上房门口,大声喝道:“是谁啊?怎地三更半夜的,也不走大门,就这么蹿了下来?”他口中呼喝,走进上房,一脚刚踏进,便“啊哟”一声大叫,跟着砰的一响,又是“我的妈啊,打死人啦”叫了起来,原来给人摔了出来,结结实实地跌入了院子。

  这么一吵闹,满店的人全醒了。两个长衫客中一人站在上房门口,大声说道:“我们奉了鸡公山王大寨主之命,今晚踩盘子、劫镖银来着,找的是飞马镖局徐镖头。闲杂人等,事不干己,快快回房安睡,免得误伤人命。”

  徐铮和马春花早就醒了,听他如此叫阵,不由得又惊又怒,心想凭他多厉害的大盗,也决不能欺到客店中来,这广水又不是小地方,这等无法无天,可就从没见过。徐铮接口大声道:“姓徐的便在这里,两位相好的留下万儿。”

  那人大笑道:“你把九千两纹银,一杆镖旗,双手奉送给大爷,也就是了,问大爷什么万儿?咱们前头见。”说着啪啪两声击掌,两人飞身上屋。

  徐铮右手一扬,两枝钢镖激射而上。后面那人回丰一抄接住,跟着向下掷出,当的一声响,火星四溅,落在徐铮身前一尺之处,两枝镖都钉入了皖子中的青石板里,这一手劲力,徐铮就万万不能。只听得两人在屋顶哈哈大笑,跟着马蹄声响,向北而去。

  店中店伙和住客待那两个暴客远去,这才七张八嘴地纷纷议论,有的说快些报官,有的劝徐铮绕道而行,有的说不如回家,不用保这趟镖了。

  徐铮默不作声,拔起两枚钢镖,回到房中。夫妻俩低声商量,瞧这两人武功不凡,该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怎会瞧中这一支小镲?虽明知前途不吉,但一支镖出了门,规矩是有进无退,决不能打回头,否则镖局子就算是自己砸了招牌。徐铮气愤愤地道:“黑道上朋友越来越欺侮人啦,往后去咱们这口饭还能吃么?今日我拼着性命不要,也不能退缩。这两个孩子……”马春花道:“咱们跟黑道上的无冤无仇,最多不过是银子的事,总还不致有人命干系,带着孩子,那也无妨。”但在她心底,早已在深深后悔,实不该让这两个幼儿陪着自己冒此江湖风险。

  胡斐和程灵素隔着窗子,一切瞧得清清楚楚,暗暗奇怪,觉得这一路而来,不可解之事甚多,乔装改扮之后固避过了没来由的接待,却又遇上了飞马镖局这件奇事。

  次日清晨,飞马镖局的镖车一起行,胡斐和程灵素便不即不离地跟随在后。徐铮见他二人跟踪不舍,料他二人定为贼党,不时回头怒目而视。胡程二人只装作不见。中午打尖,胡程二人也和飞马镖局一处吃牛肉面饼。

  行到傍晚,离武胜关约有三十来里,只听得马蹄声响,两骑马迎面飞驰而来。马上乘客身穿灰布长袍,从镖车旁一掠而过,直奔过胡程二人,这才靠扰并驰,纵声长笑,听声音正是昨晚的两个暴客。

  胡斐道:“待得他们再从后面追上,不出几里路,便要动手了。”话犹未毕,忽听前面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从身旁掠过,马上乘客身手矫健,显是江湖人物。胡斐道:“奇怪,奇怪!”行不到一里路,又有两乘马迎面奔来,跟着又有两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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