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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风雨深宵古庙(4)


  胡斐跃下马来,推开庙门,顾不得细看,先将白马拉了进去。这时空中焦雷一个接着一个,闪电连晃,袁紫衣虽武艺高强,禁不住脸露畏惧之色。

  胡斐到后殿去瞧了一下,庙中并无一人,回到前殿,说道:“还是后殿干净些。”找了些稻草,打扫出半边地方,道:“这雨下不长,待会雨收了,今天准能赶到长沙。”袁紫衣“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两人本来一直说说笑笑,但自同骑共驰一阵之后,袁紫衣心中微感异样,瞧着胡斐,不自禁地有些腼腆,有些尴尬。

  两人并肩坐着,突然间同时转过头来,目光相触,微微一笑,各自把头转开。

  隔了一会儿,胡斐问道:“你的赵三叔身子安好吧?”袁紫衣道:“好啊!他会有什么不好?”胡斐道:“他在哪里?我想念他得紧,真想见见他。”袁紫衣道:“那你到回疆去啊。只要你不死,他不死,准能见着。”胡斐一笑,问道:“你是刚从回疆来吧?”袁紫衣回眸微笑,道:“是啊。你瞧我这副模样像不像?”胡斐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先前只道回疆是沙漠荒芜之地,哪知竟有姑娘这般美女。”

  袁紫衣红晕上脸,“呸”了一声,道:“你瞎说什么?”胡斐一言既出,微觉后悔,暗想孤男寡女在这古庙之中,说话可千万轻浮不得,岔开话题,问道:“福大帅开这个天下掌门人大会,到底是为了什么,姑娘能见告么?”袁紫衣听他语气突转端庄,不禁向他望了一眼,说道:“他王公贵人,吃饱了饭没事干,找些武林好手消遣消遣,还不跟斗鸡斗蟋蟀一般?只可叹天下无数武学高手,受了他愚弄,竟不自知。”

  胡斐一拍大腿,大声道:“姑娘说的一点也不错。如此高见,令我好生佩服。原来姑娘一路抢那掌门人之位,是给这个福大帅捣乱来着。”袁紫衣笑道:“不如咱二人齐心合力,把天下掌门人之位先抢他一半。这么一来,福大帅那大会便七零八落,不成气候。咱们再到会上给他一闹,叫他从此不敢小觑天下武学之士。”胡斐连连鼓掌,说道:“好,就这么办。姑娘领头,我跟着你出点微力。”袁紫衣道:“你武功远胜于我,何必客气?”自得他援手相救,本想自居师父、教他些江湖上行径的心思,忽然间无影无踪了。

  胡斐道:“赵三哥和我曾在山东商家堡见过一个福公子,不知是不是便是这个福大帅?赵三哥说,他们红花会曾擒拿过这福公子,这福公子见了赵三哥,害怕得很,急急忙忙便逃走了。”袁紫衣笑道:“红花会拿过的福康安,便是这个福大帅。”

  两人说得高兴,却见大雨始终不止,反越下越大。庙后是一条山涧,山水冲将下来,轰轰隆隆,竟似潮水一般。那古庙年久破败,到处漏水。胡斐与袁紫衣缩在屋角之中,眼见天色渐黑,乌云竟似要压到头顶一般,看来已无法上路。胡斐到灶间找了些柴枝,在地下点燃了作灯,笑道:“大雨不止,咱们只好挨一晚饿了。”

  火光映在袁紫衣脸上,红红的愈增娇艳。她自回疆万里东来,在荒山野地歇宿,原也视作寻常,但孤身与一个青年男子共处古庙,却是从所未有的经历,而自从得他援手之后,不禁对他心仪,心头不由得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胡斐找些稻草,在神坛上铺好,又在远离神坛的地下堆了些稻草,笑道:“吕洞宾睡天上,落水狗睡地下。”说着在地下稻草堆里一躺,翻身向壁,闭上了眼。

  袁紫衣暗暗点头,心想他果然是个守礼君子,笑道:“落水狗,明天见。”跃上了神坛。她睡下后心神不定,耳听着急雨打在屋瓦之上,劈劈啪啪乱响,想起在小客店中曾虚打胡斐,却打了自己,更觉难为情,忽想:“如果他半夜里伸手来抱我,那怎么办?”“什么怎么办?自然狠狠地打!”但觉真要狠打,只怕也真舍不得。思前想后,既自伤身世,又觉不该去撩拨人家,今后不知如何着落,不由得垂下泪来,细听胡斐鼻息渐沉,竟已无心无事地睡去,轻轻地道:“这小泥鲍,他倒睡得着,那也好,他没想我!”直过了半个多时辰,才蒙昽睡去。

  睡到半夜,隐隐听得有马蹄之声,渐渐奔近,袁紫衣翻身坐起。胡斐也已听到,低声道:“吕洞宾,有人来啦。”马蹄声越奔越近,还夹杂着车轮之声。胡斐心想:“这场大雨自下午落起,中间一直不停,怎地有人冒着大雨,连夜赶路?”车马到了庙外,一齐停歇。袁紫衣道:“他们要进庙来!”从神坛跃下,坐在胡斐身边。

  果然庙门呀的一声推开了,车马都牵到了前殿廊下。跟着两名车夫手持火把,走到后殿,见到胡袁二人,道:“这儿有人,我们在前殿歇。”当即走了出去。只听得前殿人声嘈杂,人数不少,有的劈柴生火,有的洗米煮饭,说的话大都是广东口音。乱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

  忽听一人说道:“不用铺床。吃过饭后,不管雨大雨小,还是乘黑赶路。”语声清晰,说的却是北方话。胡斐听了这口音,心中一愣。这时后殿点的柴枝尚未熄灭,火光下见袁紫衣也微微变色。

  又听前殿另一人道:“老爷子也太把细啦,这么大雨……”这时雨声直响,把他下面的话声淹没了。先前说话的那人却中气充沛,语音洪亮,声音隔着院子,在大雨中仍清清楚楚地传来:“黑夜之中又有大雨,正好赶路。莫要贪得一时安逸,却把全家性命送了,此处离大路不远,别鬼使神差地撞在小贼手里。”

  听到此处,胡斐再无怀疑,心下大喜,暗道:“当真是鬼使神差,撞在我手里。”低声道:“吕洞宾,外边又是一位掌门人到了,这次就让我来抢。”

  袁紫衣“嗯”了一声,却不说话。胡斐见她并无喜容,微感奇怪,紧了紧腰带,将单刀插在腰带里,大踏步走向前殿。

  东厢边七八个人席地而坐,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坐在地下,比旁人高出了半个头,身子向外。胡斐一见他的侧影,认得他正是佛山镇的大恶霸凤天南。只见他将那条镀金钢棍倚在身上,抬眼望天,呆呆出神,不知是在怀念佛山镇那一份偌大的家业,还是在筹划对付敌人、重振雄风的方策?胡斐从神龛后的暗影中出来,前殿诸人全没在意。

  西边殿上生着好大一堆柴火,火上吊着一口大铁锅,正在煮饭。胡斐走上前去,飞起左腿,呛啷啷一声响,将那口铁锅踢得飞人院中,白米撒了一地。

  众人大惊,一齐转头。凤天南、凤一鸣父子等认得他的,无不变色。空手的人忙抢着去抄兵刃。胡斐见了凤天南那张白白胖胖的脸膛,想起北帝庙中钟阿四全家惨死的情状,气极反笑,说道:“凤老爷,这里是湘妃庙,风雅得很啊。”

  凤天南杀了钟阿四一家三口,立即毁家出走,一路上昼宿夜行,尽拣偏僻小道行走。他做事也真干净利落,胡斐虽然机伶,毕竟江湖上阅历甚浅,没能查出丝毫痕迹。这日若非遭遇大雨,阴差阳错,决不会在这古庙中相逢。

  凤天南见对头突然出现,不由得心中一寒,暗道:“看来这湘妃庙是凤某归天之处了。”但神态仍十分镇定,缓缓站起,向儿子招了招手,叫他走近身去,有话吩咐。

  胡斐横刀堵住庙门,笑道:“凤老爷,也不用嘱咐什么。你杀钟阿四一家,我便杀你凤老爷一家。咱们一刀一个,决不含糊。你凤老爷与众不同,留在最后,免得你放心不下,还怕世上有你家人剩着。”

  凤天南背脊上一凉,想不到此人小小年纪,做事居然如此辣手,右手单持金棍,说道:“好汉一人做事一身当,多说废话干吗?你要凤某的性命,拿去便是。”说着抢上一步,呼的一声,金棍“搂头盖顶”,便往胡斐脑门击下,左手却向后急挥,示意儿子快走。

  凤一鸣知父亲决非敌人对手,危急之际哪肯自己逃命?叫道:“大伙儿齐上!”只盼倚多为胜,挺起单刀,纵到胡斐左侧。随着凤天南出亡的家人亲信、弟子门人,共有十六七人,大半武艺不低,其中有些还是从北方招纳来的武师,听得凤一鸣呼叫,有八九人手执兵刃,围将上来。

  凤天南眉头一皱,心想:“咳!当真不识好歹。倘若人多便能打胜,我佛山镇上人还少了吗?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背井离乡,逃亡在外?”事到临头,也已别无他法,只有决一死战。他心中存了拼个同归于尽的念头,出手反而冷静,挥棍击出,不待招术用老,金棍斜掠,拉回横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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