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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铁厅烈火(7)


  这时厅上焦臭渐浓,先是各人的头发胡子鬈曲烧焦,接着衣服边缘都卷了起来,各人呼吸也渐感艰难。吕小妹抵受不住炙热,人已半晕。徐铮情急之下,伸头拼命向狗洞硬挤,但洞小头大,如何钻得出去?那狗洞四角均是极厚极重的花岗石,他双手扳住用力摇撼,动不了半分。

  王剑杰猛地想起:“小胡斐若有兵刃,商老太岂是他敌手?我如何不早想到?”当即伸手去拾自己抛在地下的八卦刀。哪知这柄刀的刀头与地下铁板碰到,早已烤得炙热无比,他一抓之下,登时疼得大叫一声。这时在铁厅上片刻也延挨不得,他忍着手上烫伤,撕下一块衣襟,裹住刀柄,左手将徐铮拉开,叫道:“小胡斐,兵刃来了,快接着。”手一挥,将钢刀从狗洞中抛了出去。胡斐回身来接,商宝震也听到了叫声,同时过来抢夺。只听得两人同时惊呼一声,呛啷一响,两柄刀都跌在地下。

  原来胡斐抢先抓到王剑杰的单刀,但刀柄奇热,一抓立即撒手。商宝震跃到狗洞之前,却给赵半山一枝金钱镖打中手腕,手中钢刀也抛了下来。胡斐一抓不中,商老太的八卦刀已袭到后心,他侧身闪过,抢到商宝震身旁,猛地使一招“揿牛喝水”,举掌揿住他后颈,一运劲,商宝震给他直按下去,面颊俯地,正好碰到王剑杰那柄烧得半红的单刀,嗤的一声,跟着氐声惨呼,半边俊俏的脸庞上已烫出一条长长的焦痕。

  这一声惨叫,厅上各人都是一喜,只道商宝震已为胡斐打伤。商老太复仇之心与母子之情在胸中略一交战,竟尔不顾儿子,举刀急往胡斐肩头劈下。当的一声,胡斐却不闪避,翻腕横刀架开,原来他已乘隙将商宝震的八卦刀抢在手中。

  厅上众人身处黑暗与奇热之中,但听得双刀相交,丁丁当当乱响,知胡斐已抢得兵刃,正在猛力急攻,各自多了一分指望。王剑英大叫:“砍她右肩,砍她右肩。”马行空叫道:“先杀散加添柴火的庄丁。”孙刚峰叫道:“别跟老太婆纠缠,想法子打开厅门要紧。”徐铮放声大嚎:“热死啦,热死啦!”众人乱成一片。

  胡斐何尝不知设法打开厅门乃是第一要务,但商老太拼死纠缠,始终缓不出手脚。他刀法高出商老太甚多,只此时局势特异,他年纪幼小,经历不足,难以镇定应付,数次得到可乘之机,都给商老太以拼命狠招拆解了。

  二人狠斗七八回合,商老太不住后退。商宝震从家丁手中接过一柄单刀,再行上前夹攻。众庄丁初见主母与小主人手有兵刃,对付一个空手的孩子,只道稳可得胜,此刻见主母头发散乱,不住后退,显然不敌,各人持刀挺枪,纷纷加入战团。众庄丁武艺低微,给胡斐刀砍足踢,霎时间伤了数人,但商家堡的庄丁个个勇悍,负伤之下,仍拒战不退。但听得呐喊声、兵刃撞击声、呼喝斥骂声、柴火爆裂声,响成一片。

  大厅上各人听得外面愈打愈乱,均想胡斐一人虽勇,一个小孩子对敌商家堡全堡上下,却如何能胜?于是有的咒骂,有的长叹,有的悲号,嘈杂之中又加上嘈杂。

  忽听得一个声音叫道:“小胡斐听着,以阴阳诀先取主脑,以乱环诀散其附从。”这声音中气充沛,盖过了一切杂声,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清楚楚,正是赵节山的话声。

  胡斐见敌人越战越多,本已心神烦躁,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得赵半山这几句话,心想赵伯伯英雄盖世,所说必定不错,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钢刀呼呼呼三刀,往商老太中盘砍斫。他这把刀取自商宝震,刃门虽已卷边,但只要砍中了,仍能致命。商老太见他来势猛恶,横刀急架,双刀碰撞时当当响了两下,第二下胡斐从刚劲突转柔劲,自阳变阴,一收一挥,手腕忽地转了三个圈子。

  他是顺势而转,商老太的手臂却是逆转圈子,到第二个圈子时她手臂已转不过来,但觉肘骨剧痛,只得撒手放刀。那八卦紫金刀激飞而起,射入天空。胡斐“阴阳诀”建功,跟着一刀往她肩头直劈芦去。刀锋距她肩头约有半尺,只见她白发披肩,半边脸上满染血污,一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这老婆子委实可怜,怎能一刀将她砍死?”疾忙刀身翻转,想用刀背撞她肩膀,使她无力再斗,便即赶去开门救人。

  不料商老太金刀脱手,心中立时便存了与仇人同归于尽的念头,见胡斐举刀砍下,毫不闪避,反而抢上一步滚入他怀里,右手扣住他前胸神封穴,左手扣住他小腹中注穴牢牢抓定。胡斐大惊,刀背用力击下。商老太“嘿”的一声,肩骨碎裂,但她不顾一切,抓住了胡斐穴道死也不放,同时右足力勾,二人一齐倒地。

  胡斐直至此日方有临敌对战的经验,绝不知敌人拼命之时竟能如此狠法,被她抓住后只得出力挣扎。商老太一张口,又咬住了他前胸衣服,几个打滚,二人竟齐往大火堆中滚去。胡斐大叫:“快放开,你不怕烧死么?”他心神一乱,竟忘了该使小擒拿手卸脱这贴身纠缠,惊惶中猛力回夺。二人又滚了几下,终于滚进了火堆。

  商宝震大叫:“妈!”飞身来救,提起单刀,刀柄对准胡斐天灵盖凿下。胡斐偏头急避,刀柄还是打中了额角,疼得险些儿晕去。商宝震生怕母亲受伤,忙伸手将二人从火堆中提出,看准胡斐背心,一刀疾砍而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胡斐神智倏地清明,忽出怪招,右足反踢,正中商宝震手腕,第二腿跟着踢出,这一腿出尽全力,踢得商宝震跌出五六丈外,一时爬不起来。

  胡斐衣服着火,额角又疼痛欲裂,前胸与小腹均给商老大舍命扭住,忙抛下钢刀,大喝一声,双臂疾振,格格两响,已摆脱了商老太的纠缠,在地上一个打滚,滚熄衣上火焰。商老太年老,给烟火一熏,已晕了过去。几名庄丁忙给她扑打身上火头。

  胡斐空手奔人庄丁丛中,心中对自己极是恼怒:“在这舍生忘死、狠命扑斗的当儿,我还要去可怜敌人,适才没送了小命,当真是无天理。”此时再不容情,夹手夺过一柄单刀,拳打足踢,刀劈肘撞,犹如虎入羊群,片刻间将众庄丁打得东逃西窜。

  他奔到厅门之前,从庄丁手中夺过一柄火叉,将堆在门前的柴炭一阵乱挑乱拨,只见铁门已烧得通红,不禁大惊:“若是门钮与铁门烧得焊成一片,这门就打不开了。”危急中不及多想,提起单刀,将全身功劲运于右臂,奋力直砍下去,嗒的一声,门钮应手而落,这一砍用力过巨,单刀竟向上翘起,弯成了一把曲尺。他抛下单刀,用火叉钩住门环向外拉扯,竟然不动。胡斐急得心评怦乱跳:“莫要最后差着一点儿,铁门竟拉不开来!”他是小孩子心性,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再奋力狠拉,但听得轧轧连声,铁门缓缓开了,黑烟夹着火头,从门中直扑出来。

  他想不到厅中已烧得这般厉害,急叫:“赵伯伯,快出来!”只见烟雾弥漫之中,一人当先抢出,正是王剑英,接着殷仲翔、徐铮、马行空、孙刚峰先后奔出,最后才是赵半山抱着吕小妹出来。各人衣衫焦烂,狼狈不堪。

  这时厅中木材都已着火,桌椅固已烧着,连梁柱也已大火熊熊。这时机当真相差不得片刻,倘若胡斐再迟得一盏茶的时分破门,必定有人丧命。胡斐见赵半山安然无恙,扑了上去,连叫:“赵伯伯,赵伯伯。”赵半山须眉尽焦,但仍镇定如恒,微微一笑,赞道:“好孩子!”

  忽听得王剑英叫道:“剑杰!剑杰!你在哪里?”赵半山四下张望,不见王剑杰,惊道:“难道他没出来?”王剑英大叫:“我兄弟没出来啊,没出来啊。”此时厅中梁柱东一条,西一根,横七竖八地倒塌,已烧成一个火窟,王剑英虽手足情殷,却也不敢进去相救,嘶声大叫:“剑杰,快出来,快出来!”

  赵半山与胡斐同时想到:“他如能出来,岂有不出来之理?”他二人俱是天生的侠义心肠,一老一少,不约而同地冲进火窟,冒烟突火,急寻王剑杰。胡斐踏在烧得炙热的砖上,不禁烫得双足乱跳。赵半山道:“孩子,你快出去。”胡斐道:“不,赵伯伯,你快出去。”他刚说了这句话,忽地叫道:“在这里了!”俯身将王剑杰拉起,飞奔出外。原来王剑杰挨不住炽热,将门鼻凑在狗洞上吸气,不料一阵黑烟自外冲进,将他熏得晕了过去。

  胡斐给烟呛得大声咳嗽,王剑杰身材魁梧,难以横抱,只好拉了他着地拖将出去,将到门口,门外众人突然大声惊呼,但见屋顶一根火梁直跌下来,压向胡斐头顶。胡斐加紧脚步,想拖着王剑杰抢出厅门,但梁木下坠极速,其势已然不及。赵半山抢上两步,一招“扇通背”,右掌已托住火梁。这梁木本身重量不下四五百斤,从上面跌下,势道更为惊人。赵半山双腿马步稳凝不动,右掌一托,火梁反而向上一抬,“扇通背”的下半招跟着发出,左掌搭在梁木上向外送出,那是他精研数十年的深厚功力,只见一条火龙从厅口激飞而出,天矫入空,直飞出、六七丈外,方始落地。

  厅门外众义见他露了这手功夫,呆了半晌,这才震天价响喝起彩来,连商家堡的庄丁,也不自禁地站在远处叫好。王剑英扶着兄弟,忙着为他扑熄衣上火焰,暗自惭愧:“我自己亲兄弟有难,却要旁人相救。”

  马行空与徐铮出了铁厅,立即找寻马春花,但东张两望,不见她影踪。徐铮心下起疑:“她定是与那姓商的小子捣鬼去了。”他身出火域,心中妒火又旺,叫道:“师父,我去找她。”拔步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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