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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朱颜罹宝剑 黑甲入名都(3)


  崇祯叫道:“你……你……”他想酬谢护驾之功,何铁手哪里理会,径自出宫去了。

  崇祯回过头来,见女儿身上溅满了鲜血,却笑吟吟地望着承志,这时惊魂略定,坐回椅中,问阿九道:“他是谁?功劳不小,朕……朕必有重赏。”他料想袁承志必定会跪下磕头,哪知袁承志昂然不理。阿九扯扯他的衣裾,低声道:“快谢恩!”

  袁承志望着崇祯,想起父亲舍命卫国,立下大功,却给这皇帝凌迟而死,心中悲愤痛恨之极,细看这杀父仇人时,只见他两边脸颊都凹陷进去,鬓边已有不少白发,眼中满是红丝,神色甚是憔悴。此时夺位的奸谋已然平定,首恶已除,但崇祯脸上只显得烦躁不安,殊无欢愉之色。承志心想:“他做皇帝便只受罪,一点也不快活!”

  崇祯却哪知袁承志心中这许多念头,温言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他见承志穿着太监服色,还道他是一名小监。

  袁承志定了定神,凛然道:“我姓袁,是故兵部尚书、蓟辽督师袁崇焕之子!”崇祯一呆,似乎没听清楚他的话,问道:“什么?”袁承志道:“先父袁崇焕有大功于国,冤为皇上处死。”崇祯默然半晌,叹道:“现今我也颇为后悔了。”隔了片刻道:“你要什么赏赐?”

  阿九大喜,轻轻扯一扯承志的衣裾,示意要他趁机向皇上求为驸马。

  袁承志愤然道:“我是为了国家而救你,要什么赏赐?嗯,是了,皇上既已后悔,求皇上下诏,洗雪先父的大冤。”

  崇祯性子刚愎,要他公然认错,可比什么都难,听了这话,沉吟不语。

  这时曹化淳又进来恭请圣安,奏称所有叛逆已全部处斩,已派人去捉拿逆首惠王的家属。崇祯点点头道:“好,究竟是你忠心。”

  曹化淳见了袁承志,心中大疑:“这人明明是满清九王的使者,怎地反来坏我大事?”

  袁承志待要揭穿曹化淳的逆谋,转念又想,闯王义军日内就到京师,任由这奸恶小人在宫中当权,对义军正是大吉大利,当下也不理会皇帝,向阿九道:“这剑还给我吧。我要去了!”

  阿九大急,顾不得父皇与曹化淳都在身边,冲口而出道:“你几时再来瞧我?”袁承志道:“殿下保重。”伸出手要去拿剑。阿九手一缩,道:“这剑暂且放在我这里,下次见面再还你。”说着凝视着承志的脸,眼光中的含意甚是明显:“你要早些来,我日口夜夜在盼望着。”

  袁承志见崇祯与曹化淳都脸露诧异之色,不便多说,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阿九追到殿门之外,低声道:“你放心,我永永远远,决不负你。”承志心想眼下不是解释之时,也非细谈之地,说道:“天下将有大变,身居深宫,不如远涉江湖,你要记得我这句话。”他知闯王即将进京,兵荒马乱之际,皇宫实是最危险的地方,是以要她出宫避祸。

  哪知阿九深情款款,会错了他的意思,低下了头,柔声道:“不错,我宁愿随你在江湖上四处为家,远胜在宫里享福。你下次来时,咱们……咱们仔细商量吧!”

  袁承志轻叹一声,想起青青,心中栗六,浑没了主意,挥手道别,越墙出外。阿九见他就此分手,没半句温柔的情话,甚为失望。袁承志来到宫外,只见到处火把照耀,号令传呼,正在大捕逆党从属。

  他挂念青青,奔回到正条子胡同,见青青、焦宛儿、罗立如三人已安然回来,这才放心。他一晚劳顿,回房倒头便睡。这时在他心中,阿九与青青一个有情,一个有义,委实难分轩轾,既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闭眼入睡,将两个美女置之脑后。

  醒来时已是已牌时分,出得厅来,见水云、闵子华率领着十六名仙都弟子在厅上相候。原来他们得悉袁承志府上遭五毒教偷袭,忙赶来相助。袁承志道了劳,告知黄木道人多半尚在人间,有法子相救。仙都众人大喜。

  袁承志请他们守护伤者,径出宣武门来,行不多时,远远望见何铁手站在一株大树下。

  她笑盈盈地迎上来,说道:“师父,我昨晚玉成你的美事,我这个徒儿好不好?”承志道:“昨晚形势极是危急,幸得你仗义相助,这才没闹成大乱子。”

  何铁手笑道:“师父真是艳福不浅,有这么一位花容月貌的公主垂青相爱,将来封了驸马爷,我做徒弟的封什么官?”承志正色道:“别开玩笑。”何铁手笑道:“啊哟,还赖哩!她这样含情脉脉地望着你,谁瞧不出来呢?再说,你要是不爱她,怎会把金蛇剑给她?又这么拼命地去救她父皇?”承志道:“那是为了国家大义。”

  何铁手抿嘴笑道:“是啊,跟人家同床合被,你怜我爱,那也是为了国家大义。嘻嘻!”承志登时满脸通红,手足失措,道:“什……什么?你怎么……”何铁手笑道:“公主被子里明明藏着一人,我们这些江湖上混的人,难道会瞎了眼么?嘻嘻,我正想抖了出来,幸好眼腈一晃,见到师父的肖像。这个交情,岂可不放?”承志心想原来是那幅肖像没收好,以致给她瞧了出来;转念之间,又暗叫惭愧,若不是那幅肖像,何铁手揭开被来,那是更加糟糕了。

  何铁手见他脸上一直红到了耳根子里,知他面嫩,换过话题,问道:“夏姑娘已平安回去了吧?”袁承志点了点头,道:“这就去给你朋友们解穴吧。”

  何铁手在前领路,继续向丙,一路上称赞阿九美丽绝伦,生平从所未见,又说瞧不出一位金枝玉叶的妙龄公主,竟然一身武功,那定然是袁承志亲手教的了,明师手下出高徒,当然如此,何况这位明师对高徒又是加意的另眼相看。现今公主是师姐,将来则是师娘。但不知和夏姑娘两个,谁大谁小,一个先入山门,一个身份尊贵,可有点摆不平了,不过公主美貌得多,师父多半要偏心。袁承志任她嘻嘻哈哈地啰唆不休,听她师父前、师父后的叫个不休,昨晚一言既出,也不能言而无信,如何推搪,实无善策,何况危急之际求人,事后反悔,亦不合道义。只有苦笑,置之不理。行了五里多路,来到一座古刹华严寺前。

  寺外有五毒教的教众守卫,见到袁承志时都怒目而视。袁承志也不理会,进寺后见大雄宝殿上铺了草席,为他打伤的教徒一排排地躺着。袁承志逐一给各人解开穴道,朗声说道:“兄弟与各位本无冤仇,由于小小误会,以致得罪。这里向各位赔罪了。”说着团团作了一揖。众人掉头不理,既不还礼,亦不答话。

  袁承志心想礼数已到,也不多说,转身出来,一回头,忽见一双毒眼恶狠狠地凝视着何铁手。这人隐身殿隅暗处,身形一时瞧不清楚,只见到双眼碧油油的放光。袁承志一惊,心想这人眼光中充满了怨毒愤激,此人是谁?凝目再瞧,那人已闪身入内,身形一动,立即认出原来是老乞婆何红药。

  何铁手相送出寺。袁承志见她脸色有异,与适才言笑晏晏的神情大不相同,颇为疑惑。两人在寺门外行礼而别。

  袁承志从来路回去,走出里许,越想疑心越甚,寻思莫非他们另有奸计?只怕各人穴道解开之后,死心不息,再来骚扰,不如先探到对方图谋,以便先有防备。当下折向南行,远远走到华严寺之后,四望无人,从后墙跃了进去,忽听得嘘溜溜哨声大作。

  他知道这是五毒教聚众集会的讯号,于是在一株大树后隐匿片刻,估量教众都已会集,然后悄悄掩到大雄宝殿之后,只听得殿里传出一阵激烈的争辩之声。

  他贴耳在门缝上倾听,何红药声音尖锐,齐云擞嗓门粗大,两人你唱我和,数说何铁手的罪愆。一个说她迷恋袁承志,忘了教中深仇,反拜仇人之徒为师;另一个说她与敌联手,坏了拥立新君、趁机光大本教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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