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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山幽花寂寂 水秀草青青(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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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志听得风声,左手撩出,带住鞭梢,混元功乘势运起,上跃之势竟尔不停,左手使劲,将温方悟提起。温家众人见到,无不大骇。 温方施要救五弟,右手急扬,两柄飞刀呜呜发声,向承志后心飞去。 袁承志左手松开皮鞭鞭梢,拉着安小慧向墙外跃出,听得飞刀之声,竟不回头,右手分别在飞刀刀背轻挡,飞刀立时倒转。 温方悟脚刚落地,两柄飞刀已当头射落。他不及起身,抖起皮鞭,想打开飞刀,哪知皮鞭忽然寸寸断裂。原来刚才袁承志在半空中提起温方悟,实已使上了混元功的上乘内劲,否则他在半空中无从借力,如何提得起一个一百几十斤的大汉?这混元功传到皮鞭之上,竟将鞭子扯断了。温方悟大惊,一个“懒驴打滚”,滚了开去,但一柄飞刀已把他衣襟刺破。他站起来时一身冷汗,半晌说不出话来。 温方达不住摇头。五老均是暗暗纳罕。温方义道:“这小子不过二十岁左右,就算在娘胎里起始练武,也不过二十年功力,怎地手下竟如此了得?”温方山道:“金蛇奸贼这般厉害,也栽在咱们手里。这小子明晚再来,咱们好好对付他。” 袁承志和安小慧回到借宿的农家。安小慧把这位承志大哥满口称赞,佩服得了不得,说道:“崔师哥老是夸他师父怎么了不起,我看他师父一定及不上你。”袁承志道:“崔师哥叫什么名字,他师父是哪一位?”安小慧道:“他叫崔希敏,外号叫什么伏虎金刚。他师父是华山派穆老祖师的徒弟,外号叫铜笔铁算盘。我听了这外号就忍不住好笑,也从来没问崔师哥他师父叫什么名字。” 袁承志点点头,心想:“原来是黄真大师哥的徒弟,他还得叫我声师叔呢。”也不与她说穿,两人各自安寝。 次日晚上,袁承志叫安小慧在农家等他,不要同去。安小慧知道自己功夫太差,只有碍手碍脚,帮不上忙,反要他分心照顾,虽然不大愿意,还是答应了。 袁承志等到二更天时,又到温家。只见到处黑沉沉的灯烛无光,正要飞身入内,忽听得远处轻轻传来三声箫声,那洞箫一吹即停,过了片刻,又是三声。袁承志心念微动,知是温青以箫相呼。心想:“温氏五老虽极凶恶,温青却对自己尚有结义之情,最好能劝得他交还黄金,不必动手。”于是循着箫声,往玫瑰山坡上奔去。 到得山坡,远远望去,见亭中坐着两人,月光下只见云鬓雾鬟,两个都是女子。当即停了脚步,心想:“青弟不在这里!”只见一个女子举起洞箫吹奏,听那曲调,便是温青那天吹过的音调凄凉的曲子,忍不住走近几步,想看清楚是谁。 手持洞箫的女子出亭相迎,低低叫了声:“大哥!”袁承志大吃一惊,月色如水,照见一张俏丽面庞,竟便是温青。他登时呆了,隔了半晌,才道:“你……你……” 温青浅浅一笑,说道:“小妹其实是女子,一直瞒着大哥,还请勿怪!”说着深深弯腰万福。袁承志还了一揖,以前许多疑虑之处,豁然顿解,心想:“我一直怪她脂粉气太重,又过于小性儿,没丈夫气概,原来竟是个女子。唉,我竟是莫名其妙地跟个姑娘拜了把子,当真糊涂,这可从哪里说起?” 温青道:“我叫温青青,上次对你说时少了一个青字。”说着抿嘴一笑,又道:“其实呢,我该叫夏青青才是。” 袁承志见她改穿女装,秀眉凤目,玉颊樱唇,竟是一个绝色的美貌佳人,心中暗骂自己糊涂。这么一个美人谁都看得出来,自己竟会如此老实,给她瞒了这许多天。他一生之中,除了婴儿之时,只在少年时和安大娘与安小慧同处过数日,此后十多年在华山绝顶练武,从未见过女子。后来在闯王军中见到李岩之妻红娘子,这位女侠豪迈爽朗,与男子无异。因此于男女之别,他实是浑浑噩噩,认不出温青青女扮男装。 温青青道:“我妈在这里,她有话要问你。”袁承志走进亭去,作揖行礼,叫道:“伯母,小侄袁承志拜见。”那中年美妇站起身来回礼,连说:“不敢当。” 袁承志见她双目红肿,脸色憔悴,知她伤心难受,默默无言地坐了下来,寻思:“听青青说,她母亲是给人强奸才生下她来,那人自是金蛇郎君了。五老对金蛇郎君深恶痛绝,青青提一声爸爸,就给她二爷爷喝斥怒骂。可是她妈妈听得金蛇郎君逝世,立即晕倒,伤心成这个样子,对他显然情意很深,其中只怕另有别情。” 青青的母亲呆了一阵,低声问道:“他……他是真的死了?袁相公可亲眼见到么?”袁承志点点头。她又道:“袁相公对我青青很好,我是知道的。我决不像我爹爹与叔伯们那样,当你是仇人,请……请你把他死时的情形见告。是谁害死他的?他……他死得很苦吗?”说到这里,声音发颤,泪珠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袁承志对金蛇郎君的心情,实在自己也不大明白,听师父与木桑道人说,这人脾气古怪,工于心计,为人介于正邪之间。他安排铁盒弩箭、秘笈剧毒,用心险狠,实非正人端士。可是自从研习《金蛇秘笈》中的武功之后,对这位绝世的奇才不禁暗暗钦佩,在内心深处,不自觉地已把他当作了半位师父。昨晚听到温氏五老怒斥金蛇郎君为“奸贼”,心中说不出的愤怒,事后想及,也觉奇怪。这时听青青之母问起,便道:“金蛇郎君我没见过面,不过说起来,这位前辈和我实有师徒之份,我许多武功是从他那里学的。这位前辈死后的情形,恕我不便对伯母说,只怕有坏人要去发掘他骸骨。” 青青之母身子一晃,向后便倒。青青连忙抱住,叫道:“妈妈,你别伤心。” 过了一会儿,青青之母悠悠醒来,哭道:“我苦苦等了十八年,只盼他来接我们娘儿俩离开这地方,哪知他竟一个人先去了。青青连她爸爸一面也见不着。” 袁承志道:“伯母不必难过。夏老前辈现今安安稳稳地长眠地下。他的骸骨小侄已经好好安葬了。”又道:“夏前辈死时身子端坐,逝世之前又作了各种安排,显非仓猝之间给人害死。” 青青之母说道:“原来是袁相公葬的,大恩大德,真不知怎样报答才好。”说着站起来施了一礼,又道:“青青,快给袁大哥磕头。”青青拜倒在地,袁承志忙也跪下还礼。青青之母道:“不知他可有什么遗书给我们?” 袁承志想起秘笈封面夹层中的地图和图上字样:“得宝之人,务请赴浙江衢州静岩,寻访温仪,赠以黄金十万两。”当时看了这张“重宝之图”,因无贪图之念,随手在行囊中一塞,此后没再留意。曾想金蛇郎君以旷世武功,绝顶聪明,竟至丧身荒山,险些骸骨无人收殓,只怕还是受了这重宝之害。天下奇珍异宝,无不足以招致大祸,这话师父常常提起,因此对这张遗图颇有些厌憎之感。这时经青青之母一问,这才记起,说道:“小侄无礼,斗胆请问,伯母的闺字,可是一个‘仪’字?” 青青之母一惊,说道:“不错,你怎知道?”随即道:“那定是他……他……遗书上写着的了,袁相公可……可有带着?”神情中充满盼望和焦虑。 袁承志正要回答,突然右足一顿,从亭子栏杆上斜刺跃出。温仪母女吃了一惊,只听有人“啊哟”一声,袁承志已伸手从玫瑰丛中抓了个男子出来,走回亭子。那人已给他点中穴道,手足软软垂下,动弹不得。 青青叫道:“是七伯伯。”温仪叹了口气,道:“袁相公,请你放了他吧。温家门中,没一个当我们母女是亲人。”袁承志伸手在那人身上拍捏几下,解开了他穴道。原来那人是昨晚与他交过手的温南扬。他是温方义的儿子,在众兄弟中排行第七。 温青青怒道:“七伯伯,我们在这里说话,你怎么来偷听?也没点长辈样子。” 温南扬一听大怒,便欲发作。但刚才给袁承志擒住时全无抗御之能,昨晚又在他手底吃过苦头,恨恨地瞪了三人一眼,转头就走。走出亭子数步,恶狠狠地道:“不要脸的女人,自己偷汉子不算,还教女儿也偷汉子。” 温仪一阵气苦,两行珠泪挂了下来。青青哪里忍得他如此辱骂,追出去喝道:“喂,七伯伯,你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什么?” 温南扬转身骂道:“你这贱丫头要反了吗?是爷爷们叫我来的,你敢怎样?” 温青青骂道:“你要教训我,大大方方地当面说便是,干吗来偷听我们说话?”温南扬冷笑道:“我们?也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野男人,居然一起称起我们来啦。温家十八代祖宗的脸,都给你们丢干净了!”青青气得涨红了脸,转头道:“妈,你听他说这种话。” 温仪低声道:“七哥,请你过来,我有话说。”温南扬略一沉吟,大踏步走进亭子站定,和袁承志相距甚远,防他突然出手。 温仪道:“我们娘儿身遭不幸,蒙五位爷爷和各位兄弟照顾,在温家又耽了十多年。那姓夏的事,我从来没跟青青说过,现下既然他已不在人世,也就不必再行隐瞒。这件事七哥头尾知道得很清楚,请你对袁相公与青青说一说吧。” 温南扬怫然道:“我干吗要说?你的事你自己说好啦,只要你不怕丑。”温仪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好吧,我只道他救过你性命,你还会有一些感激之心,哪知温家的人,全是那么忘……忘……唉!”温南扬怒道:“他救过我性命,那不错。可是他为什么要救我?好,我痛痛快快说出来,免得你自己说时,不知如何胡言乱语,尽说些谎话。”青青怒道:“我妈妈怎会说谎?”温仪拉了她一把,道:“让七伯伯说。” 温南扬坐了下来,说道:“姓袁的,青青,我怎样识得那金蛇奸贼,现今原原本本地跟你们说,也好让你们知道,那奸贼的用心是如何险毒。”青青道:“你说他坏话我不听。”说着双手掩住耳朵。 温仪道:“青青,你听好啦。你过世的爸爸虽不能说是好人,可是比温家全家的好处还多上百倍。” 温南扬冷笑道:“你忘了自己也姓温。” 温仪抬头远望天边,轻声道:“我……我……早已不姓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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