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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恩仇同患难 死生见交情(3)


  崔秋山不从正门出去,走到内进孙仲寿房外,叫道:“朱大哥、倪大哥都在么?”朱安国等在房内聚谈,听得叫声,开门出来。崔秋山笑道:“请各位帮手,把外面那豹子逼进屋来,我有用处。”倪浩是杀虎能手,连说:“好,好。”拿了猎虎叉,抢先出门。崔秋山叫道:“倪大哥,别伤那畜生。”倪浩遥遥答应,不一会儿,呼喝声已起。崔秋山和朱安国、罗大千三人也纵出门去。袁承志拿了短铁枪想跟出去。孙仲寿道:“承志,别出去,咱们在这里看。”袁承志无奈,只得和孙仲寿、应松三人凭在窗口观看。

  只见三人拿了火把,分站东西北三方。倪浩使开猎虎叉,在山边和一头躯体巨大的金钱豹正自翻翻滚滚地拼斗。他一柄叉护住全身,不让豹子扑近,却也不出叉戳刺。豹子见到火光,惊恐想逃,却被朱、崔、罗三人阻住去路。豹子见崔秋山手中没兵器,大吼着向他扑来。崔秋山闪身避开利爪,右掌在豹子额头一击,豹子登时翻了个筋斗,转身向南。南面房门大开,豹子不肯进屋,东西乱窜,但给众人逼住了,无路可走。崔秋山纵身而前,在豹子后臀上猛力一脚。豹子负痛,吼叫一声,直窜进屋去。

  那时应松已把各处门户紧闭,仅留出西边偏殿的门户。豹子见两人手持火把追来,东爬西搔,胡胡吼叫,奔进西殿。罗大千关上殿门,一头大豹已关在殿内。

  众人都很高兴,望着崔秋山,不知他要豹何用。崔秋山笑道:“承志,你进去打豹!”此言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孙仲寿道:“这怕不大妥当吧?”崔秋山道:“我在旁边瞧着,这畜生伤不了他。”承志道:“好!”挺了短枪,就去开门。崔秋山道:“放下枪,空手进去!”

  袁承志一怔,随即会意是要他以刚学会的伏虎掌打豹,不禁胆怯。崔秋山道:“你怕了么?”承志更不迟疑,拔开殿门上木塞,推门进去,只听“胡”的一声巨吼,一团黑影迎面扑来。他右腿后挫,让开来势,反手出掌,打在豹子耳上,使的正是伏虎掌法中的“罗汉传经”。这掌虽然打中,可是手小无力,豹子不以为意,回头便咬,袁承志蹿到豹子背后,拉住豹尾一扯。

  这时崔秋山已站在旁卫护,唯恐豹子猛恶,承志制它不住。但见他所学伏虎掌法已使得颇熟,豹子三扑三抓,始终没碰到他衣衫,反中了他一掌一脚,心下暗暗欢喜。

  孙仲寿等见袁承志空手斗豹,虽说崔秋山在旁照料,毕竟关心,各人拿了火把,站在殿角旁观。朱安国和倪浩手扣暗器,以便紧急时射豹救人。火光中袁承志腾挪起伏,身法灵活,初时还东逃西窜,不敢和豹子接近,后来见所学掌法施展开来妙用甚多,闪避攻击,得心应手,不由得越打越有精神。

  他见手掌打上豹身毫无用处。突然变招,改打为拉,每一掌击到,回手便扯下一把毛来。豹子受痛,吼叫连连,对他的小掌也有了忌惮,见他手掌伸过来时,不住吼叫退避,露齿抵抗。但承志手法甚快,豹子每每闪避不及,一时殿中豹毛四处飞扬,一头好好的金钱豹子,被他东一块西一块地扯去了不少锦毛。众人都笑了起来。

  豹毛虽给他扯去,但空手终究制它不住,酣斗中他突使一招“菩萨低眉”,矮身正面向豹子冲去。豹子受惊,退了两步,随即飞身前扑,一刹那间,袁承志已在豹子腹下。

  倪浩大惊,双镖飞出。那豹伸右脚拨落双镖。这时承志却已不见。众人凝目看时,只见他躲在豹子腹底,一双腿勾住豹背,脑袋顶住豹子下颏,叫它咬不着抓不到。豹子猛跳猛蹿,翻身打滚,承志始终不放。他知时刻久了,自己力气不足,只要一松手脚,不免伤于豹子爪下,忙叫:“崔叔叔,快来!”

  崔秋山道:“取它眼睛!”一言提醒,袁承志右臂穿出,两根手指插向豹子右眼,豹子痛得狂叫,蹿跳更猛。崔秋山踏上几步,砰砰连环两掌,把豹子打得头昏脑涨,翻倒在地,随即一把抱起承志,笑道:“不坏,不坏,真难为你了。”

  孙仲寿等人俱已惊得满头大汗,均想:“崔秋山为人虽然不错,但在李自成手下,每日里干的尽是亡命生涯,大胆妄为。他不知袁公子这条命可有多尊贵。”又想:“袁公子经他教了八天,武艺果然大有长进。”崔秋山打开殿门,在豹子后臀上踢了一脚,笑道:“放你走吧!”那豹子直窜出去,忽然外面有人惊叫起来。

  众人只道豹子奔到外面伤了人,忙出去看时,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满山都是点点火光,火光照耀下刀枪闪闪发亮,原来官兵大集,围攻圣峰嶂来了。看这声势,要脱逃实非容易。在山下守望的党人想来均已被害,是以事前毫无警报,而敌兵突然来临。

  孙仲寿等都是身经百战,虽然心惊,却不慌乱,均想:“可惜山上的弟兄都已散去了,否则当年在宁远大战,十几万鞑子精兵,也给我们打得落荒而逃,又怎怕你们这些广东官兵?”其时辽东兵精,甲于天下,袁崇焕的旧部向来不把南方官兵放在眼里。

  孙仲寿当即发令:“罗将军,你率领煮饭、打扫、守祠的众兄弟到东边山头放火呐喊,作为疑兵。”罗大千应令去了。孙仲寿又道:“朱将军、倪将军,你们两位到前山去,每人各射十箭,叫官兵不敢过分逼近,射后立刻回来。”朱倪二人应令去了。

  孙仲寿道:“崔大哥,有一件重任要交托给你。”崔秋山道:“要我保护承志?”孙仲寿道:“正是。”说着和应松两人拜了下去。崔秋山吃了一惊,连忙还礼,说道:“两位有何吩咐,自当遵从,休得如此。”

  只听得喊声大作,又隐隐有金鼓之声,听声音是山上发出,原来罗大千已把祠中的大鼓大钟抬出来狂敲猛打,扰乱敌兵。孙仲寿道:“袁督师只有这点骨血,请崔大哥护送他脱险。”崔秋山道:“我必尽力。”

  这时朱安国和倪浩已射完箭回来。孙仲寿道:“我和朱将军一路,会齐罗将军后,从东边冲下,应先生和倪将军一路,从西边冲下。我们先冲,把敌兵主力引住。崔大哥和承志再从后山冲下,大家日后在李闯将军那里会齐。”众人齐声答应。

  承志得应松等数载教养,这时分别,心下难过,跪下去拜了几拜,说道:“孙叔叔、应叔叔、朱叔叔、倪叔叔,我,我……”喉中哽住了说不下去。孙仲寿道:“你跟着崔叔叔去,要好好听他的话。”承志点头答应。

  只听得山腰里官兵发喊,向山上冲来,应松道:“我们走吧。崔大哥,你稍待片刻再走。”众人各举兵刃,向下冲去。

  倪浩见崔秋山没带兵器,把虎叉向他掷去,说道:“崔大哥,接住。”

  崔秋山道:“还是倪兄自己用吧!”接住虎叉想掷还给他。倪浩已去得远了,于是右手持叉,左手拉着袁承志向山后走去。只见后山山坡上也满是火把,密密层层的不知有多少官兵。山下箭如飞蝗,乱射上来,崔秋山退回祠中,跑到厨下,揭了两个锅盖,一大一小,自己拿了大的,把小锅盖递给承志,说道:“这是盾牌,走吧!”两人展开轻身功夫,向黑暗中蹿去。

  不一会儿,官兵已发现两人踪迹,呐喊声中追了过来,数十枝箭同时射到。

  崔秋山挡在袁承志身后,挥动锅盖,一一挡开来箭,只听得登登登之声不绝,许多箭枝射上锅盖。两人直闯下山。众官兵上来拦阻,崔秋山使开猎虎叉,叉刺杆打,霎时伤了十多名官兵,承志的短铁枪虽然难以伤人,却也尽可护身。官兵见是个幼童,也不怎么理会他。片刻间两人已奔到山腰。

  刚喘得一口气,忽然喊声大作,一股官兵斜刺里冲到,当先一名千户手持大刀,恶狠狠地砍来。崔秋山举叉架开,觉他膂力颇大,一叉“毒龙出洞”,直刺过去。那千户举刀格开,叫道:“弟兄们上啊!”崔秋山不愿恋战,举起锅盖向那千户一晃。那千户向右闪避,崔秋山大喝一声,手起叉落,从他胁下插了进去,待拔出叉来,转头却不见了承志,不禁大惊,只见左边一群人围着吆喝。

  他大踏步赶过去,挺叉乱戳,官兵纷纷闪避,奔到近处,果见承志给围在垓心,手中短铁枪已遭打落,正展开伏虎掌法和三名官兵对敌,毕竟年幼力弱,掌法又是初学,左支右绌,情势危急。崔秋山更不打话,刷刷两叉,刺倒两名官兵,左手拉了承志便走。官兵大叫追来,崔秋山陡然回头,刷刷两叉,刺倒了追得最近的两名官兵,再踏上一步,叉杆下抄,挑起一名官兵,直掼在山石之上。那兵登即跌死。

  众官兵见他勇悍,吓得止步不追,崔秋山把袁承志夹在胁下,展开轻功提纵术,直向黑暗无人处蹿去,不一会儿便和众官兵离得远了。

  崔秋山放下承志,问道:“没受伤吧?”袁承志举手往脸上抹汗,只觉粘腻腻的,月光下一看,满手是血,看崔秋山时,脸上、手上、衣上,尽是血迹斑斑,说道:“崔叔叔,血……血……”崔秋山道:“不要紧,是敌人的血,你身上有哪里痛么?”承志道:“没有。”崔秋山道:“好,咱们再走!”

  两人矮了身子,在树丛中向下钻行。走了小半个时辰,树丛将完,崔秋山探头前望,见山下火把明亮,数百名官兵守着,悄声道:“不能下去,后退。”两人回身走了数百步,见有个山洞,洞前生着一排矮树,便钻进洞去。

  袁承志毕竟年幼,虽然身在险地,疲累之余,躺下不久便睡着了。崔秋山把他轻轻抱起,倚在自己怀里,侧耳静听。只听呼喊之声连续不断,过了一会儿,眼见山顶黑烟冒起,红光冲天,想是袁崇焕的祠堂已给官兵烧了。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听得山上吹起号角,崔秋山跟官兵大小打过数十仗,知是收队下山的号令。不一会儿,大队人马之声经身旁过去,络绎不绝,原来这山洞就在官兵下山道路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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