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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五回 为民请命(2)


  韦小宝听他口气软了,登时心中一宽,架起了脚摇上几摇,说道:“第二条路,那就须得兄弟和林洪二位帮个忙才成。刚才施将军说到皇上之时,确是说了个‘鸟’字,恭颂皇上是鸟生鱼汤,那好得很啊。兄弟日后见到皇上,定说施将军忠字当头,念念不忘皇恩浩荡,闲谈之中,常说伍子胥忘恩负义,吴王发兵帮他报了杀父大仇,以后差他不论干什么,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如何可以口出怨言,心怀不满?当年施将军若是做了伍子胥,不但保得吴王江山万万年,别说西施这样的美人能保住,连东施、南施、北施、中施,也一古脑儿都抢了来献给吴王。伍子胥念念不忘的只是自己,施将军却念念不忘的是我大清圣明天子。好心有好报,皇上谕功行赏,施将军自然也是公侯万代了。”

  这一番话只把施琅听得心花怒放,急忙站起来深深一揖,说道:“若得大人在皇上跟前如此美言,卑职永远不敢忘了大人的恩德。”韦小宝起身还礼,微笑道:“这些话说来惠而不费,要是我心情好,自然会奏知皇上的。”

  施琅心想:“若不让你去台湾走一遭,你这小子的心情怎么好得起来?”便道:“台湾初平,人心未定,卑职想奏明皇上,差遣一位位尊望重的大员,前去宣示圣上的德音,安抚百姓。这一位大员,自然以韦大人最为适宜。卑职立刻拜表,呈请皇上降旨,委派大人前赴台湾宣抚。”

  韦小宝摇头道:“你拜表上京,待得皇上旨意下来,这么一来一往,几个月的时候拖了下来,只怕闲言闲语,早已传入皇上耳中。这种事情,是差不得一时三刻的。最好施将军立刻请一位皇上亲信的大员同去台湾彻查,才能证明你绝无在台湾自立王的存心。外边谣传你连名号也定下了,叫作什么‘大明台湾靖海王’是不是?”

  施琅听到“大明台湾靖海王”七字,不由得吓了一跳,心想这谣言一传到北京,朝廷定是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自己可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忙道:“奸人造谣,大人万万不可听信。”韦小宝淡淡的道:“是啊,我和你相识已久,自然是不信的。不过大人平台,杀的人多,冤家一定结了不少。你的仇人要中伤你,我看也是防不胜防,难以辩白。常言道得好:朝里无人莫做官。不知朝里大老,那一位是肯拚了身家性命,全力来维护施将军的?”

  施琅心中更是打了个突,自己在朝中并无有力之人撑腰,否则当年也不会在北京投闲置散,到处钻营而无门路可走,真能给自己说得了话的,也只有眼前这位韦大人,当下咬了咬牙,说道:“韦大人指点,卑职感激不尽。既然事势紧迫,卑职斗胆请大人明日启程,前赴台湾查明真相。”韦小宝大喜,但想是你来求我,不妨刁难刁难,说道:“为了替施将军辩冤,辛苦一趟也没什么。就是我在通吃岛上住得久了,再出海只怕会晕船。同时我的妻子儿女天天都在身边,也不舍得跟他们分离。”

  施琅肚里暗骂:“你不知出过多少次海了,也从来没见你晕过他妈的什么船?”只得陪笑道:“大人的众位夫人、公子和小姐,自然陪同一起前往。卑职挑选最大的海船请大人乘坐,这些日子海上并无风浪,大人尽可放心。”韦小宝皱眉道:“既然如此,瞧在咱们交情的份上,兄弟只好勉为其难,为施将军走一遭了。”施琅连连称谢。

  次日韦小宝带同七位夫人,两个儿子虎头、铜锤,一个女儿双双,上了施琅的旗舰。彭参将待要阻拦,施琅当即下令,将他绑在一棵大树之上。众船启锭开行。韦小宝望着居住数年的通吃岛,笑道:“庄家已经离岛,这里不能再叫通吃岛了,咱们得改个名字才成。”

  施琅道:“正是。大人请看改个什么名字最好?”韦小宝想了想,说道:“皇上曾派人来传旨,说周文王有姜太公钓鱼,汉光武有严子陵钓鱼,凡是圣明天子,必有个忠臣钓鱼。皇上派了我在这里钓鱼,咱们就叫它为‘钓鱼岛’吧。”

  施琅鼓掌称善,说道:“大人这名字取得再好也没有了,一来恭颂皇上好比周文王、汉光武,二来显得大人既如姜太公这般文武全才,又如严子陵这般清高风雅。对,对,咱们以后就叫它为钓鱼岛。”韦小宝笑道:“只不过我这通吃侯要改名为钓鱼侯,日后再升官,叫作什么钓鱼公,口采就不怎么好了。”

  施琅笑道:“渔翁得利,大有所获,口采好得很啊。”韦小宝点头道:“皇上封了我做通吃伯,通吃侯,我觉得倒也好听。我的几位夫人却不大乐意,日后呈明皇上,改为钓鱼侯,说不定大家高兴了。”施琅肚里暗暗好笑,心想:“什么通吃伯、通吃侯,都是皇上跟你寻开心的,只当你是个弄臣,全无尊重之意。就算改为钓鱼侯,又有什么好听了?”口中却道:“自古道渔樵耕读,渔翁排名第一,读书人排在第四。钓鱼公、钓鱼王的封号,可比状元翰林尊贵得多。”

  至于这钓鱼岛是否就是后世的钓鱼台岛,可惜史籍无从稽考。若能在岛上找得韦小宝的遗迹,当知在康熙初年,该岛即曾由国人长期居住,且曾派兵五百驻扎。

  不一日,韦小宝乘坐施琅的旗舰,来到台湾,在安平府上岸。沿途林兴珠和洪朝指点当年郑成功如何进兵,如何大破红毛兵,韦小宝听得津津有味。施琅既带了他来台湾,韦小宝言语之中,也就不再讥讽了。

  施琅在将军府中大张筵席,隆重款待。饮酒之际,忽报京中有谕旨到来。施琅忙出去接旨,回来面有忧色,对韦小宝道:“韦大人,上谕要弃守台湾,这件事可糟糕得很了。”韦小宝奇道:“那为什么?”施琅道:“上谕令卑职筹备弃守台湾事宜,将全台军民尽数迁入内地,岛上不许留下一家一口。卑职向传旨的使臣请问,原来朝中大臣建议,以为台湾孤悬海外,易成盗贼渊薮,朝廷控制不易,若派大军驻守,又多费粮饷,因此上决意不要了。”

  韦小宝沉吟半晌,说道:“施将军可知朝中诸位大老真正用意是什么?”施琅一惊,颤声道:“难道……难道伍子胥什么的话,已经传到了北京?”韦小宝微笑道:“常言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朝廷怕将军真的要做什么‘大明台湾靖海王’,那也是有的。”施琅颤声道:“那……那怎么办?台湾百姓数十万人,在这里安居乐业已数十年,一古脑儿要迁去内地,叫他们如何过日子?若是勒逼迁移,必生大变。何况大清官兵一走,红毛兵跟着又来占了,咱们中国人辛辛苦苦经营的基业,拱手送给红毛鬼,怎能叫人甘心?”

  韦小宝道:“这件事儿,我瞧也不是全无挽回的法子。皇上是最体恤百姓的,将军只为百姓请命,说不定皇上就允准了。”施琅略略宽心,道:“不过朝里倘若已有了什么风言风语,卑职这般向皇上请陈,似乎不肯离台,显得有了……有了反叛之意。”

  韦小宝道:“为今之计,你只有立即前赴北京,将这番情由面奏皇上。你既到了北京,什么意图在台湾自立为王的谣言,自然再也没人相信了。”施琅道:“对,对!大人指教得是,卑职明天就动身。”突然灵机一动,说道:“台湾的文武官员,就请大人暂且统带。皇上对大人是最最信任不过的,只要是大人坐镇台湾,朝中大臣谁也不敢有一句闲话。”

  韦小宝大喜,心想在台湾过过官瘾,滋味着实不错,笑道:“你不得圣旨,擅自将兵马大权交了给我,皇上怪责起来,却又如何?”施琅一听,心下却又大为踌躇,寻思:“他是陈近南的弟子,反逆天地会的同党。皇上虽对他宠幸,这些年来却一直将他流放在通吃岛上,不给他掌权办事。他一得兵马大权,若是会同天地会造反作乱,我……我这可又是死罪了。”转念一想,已有了计较:“我只须将全部水师带去,他就不敢动弹。他如大胆妄为,竟敢造反,水师回过头来,立时便将他平了。”当即笑道:“台湾的大权若是交给别人,说不定皇上会怪责,交给大人,那是百无禁忌的。”

  当下酒筵草草而终,施琅连夜传令,将台湾的文武守员召来参见韦小宝,由他全权指挥,便宜行事;又请师爷代韦小宝写一道奏章,说是忧心国事,特来台湾暂为坐镇,俾朝廷无东顾之虑,并请赦擅专之罪。诸事已毕,施琅便要上船。韦小宝问道:“有一件大事,你预备好了没有?”施琅道:“不知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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