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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回 移花接木(3)


  韦小宝吩咐亲兵将母亲去从丽春院接来,自己换了便服,和母亲相见。韦春芳不知儿子做了大官,只道是赌钱作弊,赢了一笔大钱,听他说要接自己去北京享福,当即摇头,说道:“赢来的银子,今天左手来,明天右手去。我到了北京,你却又把钱输了个干净,说不定把老娘卖入窑子里。老娘要做生意,还是在扬州的好。北京地方,那些弯舌头的官话老娘也说不来。”

  韦小宝笑道:“妈,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到了北京,你穿绸着缎,有丫头老妈子服侍,什么事也不用做了。我的银子永远输不完的。”韦春芳不住摇头,道:“什么事也不做,闷也闷死我了。丫头老妈子服侍,老娘没这个福份,没的三天就翘了辫子。”

  韦小宝知道母亲的脾气,心想整天坐在大院子里纳闷,确是毫无味道,于是拿出一叠银票来,共是五万两银子,说道:“妈,这笔银子你去将丽春院买了来,自已做老板娘罢。我看还可再买三间院子,咱们开丽春院、丽夏院、丽秋院、丽冬院,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发财。”韦春芳却胸无大志,笑道:“我去叫人瞧瞧,也不知这些银票是真的还是假的,倘若当真兑得银子,老娘小小的弄间院子也很开心了。要开大院子,等你长大了自已来做老板罢。”

  韦小宝笑着将母亲送出去。韦香芳走到门口,低声道:“小宝,你这大笔钱,可不是偷来抢来的吧?”韦小宝从袋里摸出四粒骰子,叫道:“满堂红!”一把掷在桌上,果真四粒骰子都是四点向天。韦春芳大喜,这才放心,笑道:“小王八蛋学会了这手本事,那是输不穷你啦。”

  这时扬州城里的文武官员,早已一个个排着班等在厅中,候钦差大人接见。每个人均有一份重礼,不必细表。在扬州做官,那是天下最丰裕的缺份,每个官员也不想升官,只盼钦差大人回到北京说几句好话,自己的职位能多做得几年,那就心满意足了。

  总督和巡抚的程仪自然更重。扬州一府豁免三年钱粮,经手之人自有回扣,韦小宝虽然来不及亲办,督抚早将他应得回扣备妥奉上。韦小宝随带来的武将亲随,个个都有厚礼,巡抚已亲自写了奏折,请韦小宝面奏皇帝,奏章中将韦小宝如何明查暗访、如何亲入险地、这才破获吴三桂、吴之荣的密谋等情,大大的夸张了一番,而总督、巡抚二人从旁襄助,也不无微功。巡抚又道:“皇上对吴逆用兵,可惜卑职是文官,不能上阵杀贼。十天之内,卑职派人押解一批粮饷送去湖南,听由皇上使用。”韦小宝喜道:“大军未发,粮草先行,老兄想得周到,皇上一定十分喜欢。”

  次日韦小宝带同随从兵马,押了吴之荣和毛东珠离扬回京。康熙的上谕中宣召甚急,是以一行人在途不敢耽误停留,不免少了许多打抽丰、纳贿赂的机会。

  沿途得到讯息,吴三桂起兵后,云南提督张国柱、贵州巡抚曹申吉、提督李本深都依附吴三桂,云贵总督甘文焜自杀。这日来到山东,见到了康熙斥责吴三桂的诏文。

  地方官抄得邸报,呈给钦差大臣。韦小宝叫师爷诵读解说,那师爷捧了康熙的诏文,读道:

  “逆贼吴三桂穷蹙来归,我世祖章皇帝念其输款投诚,授之军旅,锡封王爵,盟勒山河;其所属将弁,崇阶世职,思赉有加;开阃滇南,倾心倚任。迨及朕躬,特隆异数,晋爵亲王,重寄干城,实托心膂,殊恩优礼,振古所无。”

  韦小宝听了这段诏文和解说,不住点头,说道:“皇上待这反贼的确很不错,半分也没有吹牛皮。像我韦小宝,对皇上忠心耿耿,也不过封个伯爵。要封到亲王,路还差着一大截呢。”听那师爷继续读道:

  “讵意吴三桂性类穷奇,中怀狙诈,宠极生骄,阴图不轨,于本年七月内,自请搬移。朕以吴三桂出于诚心,且念及年齿衰迈,师徒远戍已久,遂允所请,令其休息。乃饬所司安插周至,务使得所,又特遣大臣往宣谕朕怀,朕之待吴三桂,可谓体隆情至,蔑以加矣。近览川湖总督蔡毓荣等奏:吴三桂径行反叛,背累朝豢养之恩,逞一旦鸱张之势,播行凶逆,涂炭生灵,理法难容,人神共愤。”

  韦小宝听一句,赞一句,说道:“皇上宽洪大量,没有骂吴三桂的奶奶,说得还是很客气的。”

  其时张勇、王进宝、赵良栋、孙思克、以及徐天川等在侧旁听,心中均想:“圣旨中只是说皇帝待他好到不能再好,斥责吴三桂忘恩负义,不提半句满汉之分,也不提他如何杀害明朝王室,那可十分高明,好让天下都觉吴三桂造反是大大的不该。”

  那师爷继续读下去,勅旨中劝导地方官民等不可附逆,就算误从贼党的,只要侮罪归诚,也必不究既往,亲族在各省做官居住的,一概不予株连,不必疑虑,谕旨中又道:

  “其有能擒吴三桂投献军前者,即以其爵爵之;有能诛缚其下渠魁,及以兵马城池归命自效者,论功从优叙录,朕不食言。”

  韦小宝听那师爷说道:“皇上答应,只要谁能抓到吴三桂献到军前,皇上就封他为平西亲王。”不由得心痒雄搔,回顾徐天川等人,说道:“咱们去把吴三桂抓了来,弄他个平西亲王做做,倒是开胃得很。”众人齐声称是。张勇等武将均想:“吴三桂手下兵多将广,要抓到他谈何容易?”徐天川等则想:“我们就是要杀吴三桂,那也是为了他倾覆汉人江山,又何必为你鞑子皇帝出力?”

  韦小宝听完诏文后,下令立即启程,务须及早赶回北京,若是给人抢在头里,先把吴三桂抓到了,那平西亲王却让人家拿去了。

  一路无话,这一日来到香河,离京已近,韦小宝吩咐张勇率领大队,就地等侯,自己带同双儿,和天地会群雄押了吴之荣折向西南。庄家大屋是在北京之西,那日他奉皇帝之命去山西五台山,为了避雨才有那一番奇遇。傍晚时分来到一处镇上,离庄家大屋尚有二十余里,一行人走近一家饭店打尖。这时各人均已换了便服,将吴之荣点了哑穴和上身几个穴道,却不绑缚,以免骇人耳目。

  众人团坐在两张板桌之旁。无人愿和吴之荣同桌,双儿怕他逃走,独自和他坐了一桌,严加监视。饭菜送上,各人正吃间,忽见店外走进十几个人来。

  这十几人都是官兵,为首一人瞧服色是名守备,每人均是满身泥尘,店外马嘶声不绝,显是经过了长途跋涉,两名兵士自行打水饲马。一名把总大声吆喝,吩咐赶快杀鸡做饭,说道有紧急公事,要赶去京里报讯。掌柜的诺诺连声,催促店伴侍候官老爷,亲自拿了块抹布,替那守备揩抹桌椅。

  一批官兵刚坐定,大街传来一阵车轮声、马蹄声,在店前停车下马,几个人走进大堂。当先二人都是精壮大汉。第三人却是个痨病鬼模样的中年汉子,又矮又瘦,面颊深陷,颧骨高耸,脸色腊黄,没半分血色,隐隐现出黑气,走得几步便咳嗽一声。他身后一个老翁、一个老妇并肩而行,看来都已年过八旬。那老翁也是身材瘦小,但精神瞿铄,一部白须飘在胸口,满脸红光。那老妇比那老翁略高,腰板挺直,双目炯炯有神。最后两个都是二十来岁的少妇。瞧这七人的打扮,那病汉衣着华贵,是个富家员外,两男两女是仆役、仆妇。翁媪二人身穿青布农衫,质料甚粗,但十分干净,是什么身份就瞧不出来。

  这饭店本来不甚大,除了原来的食客之外,又来了三批人,登时十分拥挤,已然没了座头。掌柜的和几名店小二都在落力侍候官兵,没人过来招呼新到客人。那病汉眉头皱起,显得十分不耐烦。幸好两名食客刚吃完了饭离座,病汉手下的两名仆人自行动手,搬开了碗筷,两名仆妇取出抹布,将桌椅抹得干干净净。老翁、老妇和那病汉这才就座。那老妇道:“张妈,去倒碗热水,侍候少爷服药。”一名仆妇应了,从提篮中取出一只瓷碗,提起店中的铜壶,在碗中倒满了热水,荡了几荡倾去,再倒了半碗水,放在病汉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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