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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四回 太监驸马(2)


  当晚公主便对韦小宝说,怎么想个法子,将吴应熊杀了,便可和他做长久夫妻。韦小宝吓了一跳,心想这件事万万使不得,自己已决心娶阿珂为妻,假驸马不妨在晚上偷偷摸摸的做做,真驸马却决计做不得。公主见他皱眉沉吟,怒道:“怎么不作声了?要杀了吴应熊这小子,是你自己说的,又不是我想出来的主意。”

  韦小宝道:“杀是一定要杀的,只不过咱们得等个机会,这才下手,可不能让人起了疑心。”公主道:“好,暂且听你的。总而言之,我是跟定了你,我决不跟这小子同床。你若不将他杀了,咱们什么事都抖了出来。我跟吴三桂说,你强奸我。就算皇帝哥哥再宠你,只怕吴三桂也会将你斩成了十七廿八块。”韦小宝大怒,挥手便是一记耳光,喝道:“胡说八道,我几时强奸你了?”公主嘻嘻一笑,伸臂搂住了他,柔声道:“你这狠心短命的小冤家,下手这样重,也不怕人家痛吗?”

  这一日将到昆明,只听得队中吹起号角,一名军官报道:“平西王来迎公主鸾驾。”韦小宝纵马上前,只见一队队士兵皑甲鲜明,骑着高头大马驰到跟前,一齐下马,排列两旁。丝竹声中,数百名身穿红袍的少年童子手执旌旗前导,引着一名将军来到军前。一名赞礼宫高声叫道:“奴才平西亲王吴三桂,参见建宁公主殿下。”韦小宝仔细打量吴三桂,见他身躯雄伟,一张紫膛脸,却不留须,辫发已是雪白,年纪虽老,仍是步履矫健,高视阔步的走来,在公主车前跪倒磕头。韦小宝站在一旁,心中先道:“老乌龟吴三桂免礼。”待他叩拜已毕,才道:“平西亲王免礼。”

  吴三桂站起身来,走到韦小宝身边,笑道:“这位便是勇擒鳌拜,天下扬名的韦都统?”韦小宝请了个安道:“不敢。卑职韦小宝参见王爷。”吴三桂哈哈大笑,握住他手,道:“韦都统大仁大义,小王久仰英名,快免了这些虚礼俗套。小王父子,今后全仗韦都统维持。如蒙不弃,咱们一切就像自己家人一般便是。”韦小宝听他说话中带着扬州口音,倒有三分欢喜,心道:“辣块妈妈,你跟我是老乡哪。”说道:“这个可不敢当,卑职岂敢高攀?”话中也多了几分扬州口音。

  吴三桂笑道:“韦都统是扬州人吗?”韦小宝道:“正是。”吴三桂笑道:“这个可更加好了。小王原籍扬州高邮,咱们还不是一家人吗?”韦小宝心道:“辣块妈妈,原来你是高邮咸鸭蛋。扬州出了你这个大汉奸,老子可倒足了大霉啦。”吴三桂和韦小宝并辔而行,在前开道,导引公主进城。昆明城中百姓听得公主下嫁平西王世子,都站在前门瞧热闹,城中早已挂灯结彩,到处都是牌楼、喜幛,一路上锣鼓鞭炮震天价响。韦小宝和吴三桂并骑进城,见人人躬身迎接,不由得大感得意。

  但随即转念又想:“这样如花似玉的一个公主,平白地给了吴应熊这小子做老婆,老子还千里迢迢的给你送亲,这臭小子的艳福也忒好了些。”言念及此,心下又感愤愤不平。

  吴三桂迎导公主到昆明城西安阜园。那是明朝黔国公沐家的故居,本就崇楼高阁,极尽围亭之胜,吴三桂得到公主下嫁的讯息后,更是大兴土木,修建得焕然一新。吴三桂父子隔着帘帷向公主请安之后,这才陪同韦小宝来到平西王府。

  那平西王府在五华山,原是明永历帝的故宫,广袤数十里,巍阁雕墙,红亭碧沼,和皇宫内院也相差无几,厅上早已摆设盛筵,平西王麾下文武百官俱来相陪。酒过三巡,韦小宝笑道:“王爷,在北京时,常听人说你要造反……”吴三桂一听,登时面色铁青,百官也均变色,只听他续道:“……今日来到王府,才知那些人都是瞎说八道。”吴三桂神色稍宁,道:“韦都统明鉴,小人妒忌诬陷,决不可信。”

  韦小宝道:“是啊,我想你要造反,也不过是想做皇帝。可是皇上的宫殿没你华丽,衣服没你漂亮。皇上的饮食向来是我一手经办,惭愧得紧,也没有你王府的美味。你做平西王可比皇上舒服得多哪,又何必去做皇帝呢?待我回到北京,就跟皇上说,平西王是决计不反的,就是请你做皇帝,你老人家也是万万不干。”

  一时之间,大厅上一片寂静,百官停杯不饮,怔怔的听着他不伦不类的一番说话,心下都怦怦乱跳。吴三桂更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寻思:“听他这么说,皇帝果然早有疑我心有反意。”只得哈哈的干笑几声,说道:“皇上英明孝俭,励精图治,实是自古贤皇所不及。”

  韦小宝道:“是啊,鸟生鱼汤,甘拜下风。”吴三桂又是一怔,隔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尧舜禹汤”,说道:“皇上俭德。做奴才的仰慕皇上俭朴之风,本来也不敢起居奢华,只不过圣恩荡浩,公主来归,我们不敢简慢,只好尽心竭力,事奉公主和都统。待得婚事一过,那便要大大节省了。”心想这小子回去北京,跟皇帝说我这里穷奢极欲,皇帝定然生气,总得设法塞住他的嘴巴才好。

  那知韦小宝摇头道:“还是花差花差,乱花一气的开心。你做到王爷,有钱不使,又做什么王爷?你倘若嫌金银太多,一时使不完,我跟你帮忙使使,有何不可?哈哈!”他这句话一说,吴三桂登时大喜,心头一块大石便即落地,心想你肯收钱,那还不容易?文武百官听他在筵席之上公然开口要钱,人人笑逐颜开,均想这小孩子毕竟容易对付。各人一面饮酒,一面便在筹划如何送礼行贿。席间原来的尴尬惶恐一扫而空,各人歌功颂德,吹牛拍马,尽欢而散。

  吴应熊亲送韦小宝回到安阜园,双手捧着一只锦盒,说道:“这里一些零碎银子,请韦都统将就拿着在手边零花。待得大驾北归,父王另有心意,以酬韦都统的辛劳。”韦小宝笑道:“那倒不用客气,我出京之时,皇上吩咐我说:‘小桂子,大家说吴三桂是奸臣,你给我亲眼去瞧瞧,到底是忠臣还是奸臣。你可得给我瞧得仔细些,别走了眼。’我说:‘皇上万安,奴才睁大了眼睛,从头至尾的瞧个明白。’哈哈,小王爷,是忠是奸,还不是凭一张嘴巴说么?”

  吴应熊听他如此说,不禁暗自生气:“你大清的江山,都是我爹爹一手给你打下的。大事已定之后,却忘恩负义,来查问我父子是忠是奸。这样看来,公主下嫁,也未必安着什么好心。”口中却道:“我父子忠心耿耿,为皇上办事,做狗做马,也报答不了皇上的恩德。”

  韦小宝架起了腿,道:“是啊,我也知道你是最忠心不过的。皇上倘若信不过你,也不会招你做妹夫了。小王爷,你一做皇帝的妹夫,做官连升八级,那可快得很哪。”吴应熊道:“那是皇上天恩浩荡。韦都统维持周旋,我也感激不尽。”韦小宝心道:“我给一只小乌龟你做做,不知你是不是也感激不尽?”

  送了吴应熊出去,打开那只锦盒一看,里面是十扎银票,每一扎二十张,每张五千两,共是一百万两银子。韦小宝又惊又喜,心想:“他出手可阔绰得很哪,一百万两银子,只是给零星花用。老子若是要大笔花用,岂不是要五百万,一千万?”

  次日吴应熊来请钦差大臣赐婚使赴校场阅兵。韦小宝和吴三桂并肩站在阅兵台,两名都统率领数十名佐领,顶盔披甲,下马在台前行礼。随即一队队兵马在台下操过。藩兵过尽后,是新编的五营忠勇兵、五营义勇兵,每一营由一名总兵统带。十名总兵挨次过来行礼。领兵排阵操演,果然是兵强马壮,训练精熟。韦小宝虽不懂军事,但见兵将雄壮,一队队的老是过不完,向吴三桂道:“王爷,今日我可真服了你啦。我是骁骑营的副都统,我们骁骑营是皇上的亲军,说来惭愧,若是跟你部下的忠勇营、义勇营交手,骁骑营非大败亏输,落荒而逃不可。”吴三桂甚是得意,笑道:“韦都统夸奖,愧不敢当。只不过小王是行伍出身,训练士卒,原是本份中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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