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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回 软玉温香(1)


  澄心忙伸手扶住,不让他下跪,说道:“施主一路之上,善加接待,我们从山西到北京,乃是游山玩水,何辛苦之有?”原来韦小宝身边有的是使用不尽的银子,一下五台山,便雇了十九辆大车,自己与双儿坐一辆,十八位少林僧各坐一辆,又命于八快马先行打前站,早一日就沿途预备名茶、细点、素斋、客店,无不极尽丰盛。每一处地方韦小宝大撤赏金,店伴伙记,将十八位少林僧当作天神菩萨一般相待。这十八个和尚一向清苦修持,原也不贪这些饮食之欲,但见他相敬之意甚诚,心下自不免颇为喜悦。

  韦小宝向来油腔滑调,言不由衷,但也有一桩好处,生性极爱朋友,和人结交,倒是一番真心。这一路上和众僧谈谈说说,很是相得,陡然说要分别,心中一酸,不禁掉下泪来。

  澄心道:“善哉,善哉!小施主何必难过?他日若有缘法,请到少林寺来叙叙。”韦小宝哽咽道:“那是一定要来的。”澄心道:“今日相别,恕老僧直言,小施主身上似乎中了某种奇毒。老僧暗中曾试加化解,却无显效,实不知是何缘故。”

  韦小宝自被海大富下毒后,胸腹之间时时隐隐作痛,这疼痛近日来更加厉害,只是来势虽凶,去得也快,过了一阵也就好了。后来中了皇太后的掌力,内伤更重。好在他一来年幼,不知轻重,二来生性豁达,万事不萦于怀,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此刻听澄心一说,不由得心中一阵难过,掉下泪来,说道:“是两个大坏人害我,一个下毒,一个打伤了我。”澄心默然半晌道:“小施主今后多作好事,或能逢凶化吉。解毒疗伤,如真难治,便请到少林寺来,老衲当尽力设法。”

  韦小宝大喜,又爬下磕头。澄心急忙扶起,和众僧作别而去。双儿听得二人言语,心下焦急,忙问:“少爷,你身上中毒受伤,痛不痛?难不难受?”没等韦小宝回答,泪珠已扑簌簌的流将下来。韦小宝笑道:“咦,怎么你反而哭了?我一点也不痛,一点不难受。”提起衣袖,给她擦泪。双儿脸上一红,轻声道:“少爷,我们过几天就去少林寺,请大和尚给你治好。”韦小宝道:“很好!那个澄通小和尚跟我最谈得来,我原是要去跟他玩玩。”少林十八罗汉之中,澄通年纪最轻,还只二十四岁,但他天资颖悟,用功又勤,武功卓绝,居然已名列十八罗汉,和韦小宝甚是投缘。

  一行人进得北京城,双儿见到城中繁华景象,只瞧得目瞪口呆。韦小宝来到西门一家大客店“如归客栈”,要了间上房,心想先将双儿安顿好了,明日去见康熙,奏明一切。当晚遣出双儿,闩上了门。他日间早已买备应用物事,当下用油布将那部《四十二章经》层层包好,放入一只木匣之中,油布四周放了石灰防潮,然后拉开桌子,取出匕首,在墙上割了一洞。

  那匕首削铁如泥,剖砖自是毫不费力。将木匣放入墙洞,堆好砖块,取水化开石灰,糊上砖缝。这墙洞开在桌子底下,等石灰干后,若非故意去寻,决计不会发现。拉好桌子后舒了口气,心想八部经书已得其七,只消把最后一部找到,便能去找满洲人那个大宝藏了,想到要瞒骗康熙,微感不安,但随即心想:“倘若我不是花言巧语,骗信了矮尊者,这部经书还不是落入他手?就算是他抢去好了。”这么一想,登时心安理得。拔闩开门,突然间腹中一阵剧痛,犹似刀割,别说难以透气,连心中那两声“老乌龟,老婊子”也骂不出。

  次日一早,命于八去套车,要带同双儿出门,带她去吃一餐丰盛早点,摆摆阔绰,让这小丫头大开眼界,然后去买一套太监衣帽,再进宫去。市上要买太监衣帽,倒是着实为难,如果买不到手,索性便穿上侍卫服色,再定做一件黄马褂套上,那时候威风凛凛,大摇大摆的进宫,叫众侍卫、众太监瞧得目瞪口呆,岂不有趣?自己这御前侍卫副总管是皇上亲封,又不是假?想到此处,登时心花怒放,心道:“就是这个主意,还做什么劳什子的太监?老子穿黄马褂进宫便了。”

  和双儿上了骡车,弯了舌头,满口京腔,说道:“咱们先到西单魁星馆,那儿的炸酱面,羊肉饺子,还对付着可以。”车夫恭恭敬敬的应道:“是!”于八挺直腰板,坐在车夫之侧,说道:“嘿,京城里连骡子也与众不同,这样的大眼黑骡,我们山西通省就找不出一匹。”韦小宝衣锦回乡,心下说不出的得意。那骡车行得一阵,忽然出了城门。

  韦小宝说:“喂,是去西单哪,怎么出了城?”车夫道:“是,这骡子有股倔脾气,走到了城门口,非得出城门去溜个圈儿不可。”韦小宝和双儿都笑了起来。于八道:“嘿,京城里连骡子也有官架子。”

  可是大车出城后,迳往北行,走了一里有余,仍不回头,韦小宝心知事有蹊跷,喝道:“赶车的,你捣什么鬼?快回去!”车夫连声答应,大叫:“回头,得儿,得儿,呼,呼!得儿,转回头!”鞭子劈拍乱挥,骡子却一鼓劲儿的往北,越奔越快,车夫破口大骂:“他妈的臭骡子,我叫你回头!得儿,停住!停儿,你奶奶的王八蛋骡子!”他越叫越急,那骡子却那里肯停?便在此时,马蹄声响,两乘马从旁抢了上来,贴到骡车之旁。马上乘客是两名身材魁梧的汉子。

  韦小宝低声道:“动手!”双儿身子向前一弯,一指戳出,正中车夫后腰。他身子一晃,从车上摔了下去,大叫一声,给车旁马匹踹个正着。马上汉子飞身而起,坐到车夫位上。双儿又是一指戳去。这人武功竟然不弱,反手抓她手腕,双儿手掌一翻,拍向他面门。那汉子左掌穿出,格开了她一抓,右手抓她眉头。两人在难以转身的骡车之中以快打快,迅如闪电般拆了八九招,骡子仍是发足急奔。左边马上乘客叫道:“怎么啦?闹什么玩意儿?”砰的一声响,车上汉子胸口被双儿一掌击中,飞身跌出。另一名汉子提起鞭子,击将过来。双儿一伸手抓住鞭子,顺手缠在车上。骡车正向前飞奔,一拉之下,那汉子摔下马来,急忙撒手松鞭,哇哇大叫。

  双儿拿起骡子缰绳,她可不会赶车,交在于八手里,道:“你来赶车。”于八道:“我…我…也不会。”韦小宝跃上车夫座位,接过缰绳,他虽也不会赶车,但想也不是什么难事,学着车夫“得儿,得儿”的叫了几声,左手松缰,右手紧缰,便如骑马一般,那骡子果然转过头来,又那里有什么倔脾气了?

  只听得马蹄声响,十几乘马赶将过来,韦小宝吃了一惊,拉骡子往斜路上冲去,追骑拨转马头,在后急跟。马快车慢,不多时便将骡车团团围住。韦小宝见马上汉子各持兵刃,说道:“青天白日,天子脚下,你们想拦路抢劫吗?”一名汉子笑道:“我们是请客的使者,不是打劫的强盗。韦公子,我家主人请你去喝杯酒!”韦小宝一怔,这:“你们主人是谁?”那汉子道:“公子见了,自然认得。我们主人若不是公子朋友,怎么请你去喝酒?”

  韦小宝见这些人举止诡异,决非善意相邀,道:“不说名字,请客便不是真心,让道吧!”另一名大汉笑道:“让道便让道!”手起一刀,将骡头斩落!骡尸一歪,倒在地下,将骡车也带倒了。韦小宝和双儿急跃下地。双儿出手如风,敌人骑在马上,她身子又矮,打不到敌人,一指指接连戳出,不是戮瞎了马眼,便戳中敌人腿上的穴道。

  一霎时间,人喧马嘶,乱成一片。当地离北京城不远,道上行人见到,远远站着观看。几名汉子跃下马来,挥刀上前,但双儿身手灵活之极,指东打西,顷刻间打倒了七八名汉子。余下四五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得车声辘辘,一辆小车疾驰而来,车中一个女子声音叫道:“是自己人,别动手!”

  韦小宝一听声音,不由得心花怒放,叫道:“啊哈!我老婆来了!”双儿和众汉子也即停手罢斗,双儿脸上满是惊疑之色,她可全没料到这位小少爷已娶了少奶奶。其时盛行早婚,男子十四五岁娶妻司空见惯,只是韦小宝从没向她说过已有妻子。小车驰到跟前,车中跃出一人,正是方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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