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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回 喋血华山(3)


  “独孤九剑”的精义,在于一眼见到对方招式中的破绽,便即乘虚而入,后发先至,一招制胜,但在这漆黑一团的山洞之中,连敌人也见不到,何况他的招式?更不必说他招式中的破绽,“独孤九剑”便成无用之物。令狐冲长剑只递出一尺,急忙向左一避,只听得喀喇一啊,跟着砰的一声,又是“啊”的一声惨叫,推想起来,定是那人兵刃先撞在石壁,折断的兵刃却刺入了他身子。

  令狐冲呆了一呆,耳听得那人更无声息,料想已死,寻思:“在黑暗之中,我剑术纵高,亦与庸手无异,只好暂且忍耐,俟机再和盈盈相聚。”但听得兵刃舞动声和叫喊声已弱了不少,自是在这片刻之间,已有多人伤亡。他以长剑急速在身前挥动,组成一道剑网,以防突然有人攻至,那瑶琴声时断时续,不成曲调,令狐冲又担心起来:“莫非盈盈是受了伤?又不然弹琴的并不是她?”

  过得良久,呼喝声渐渐止了,只是地下有不少在呻吟咒骂,偶尔有兵刃相交吆喝之声,均是发自山洞靠壁之处。令狐冲心道:“剩下来没死的,都已靠壁而立。这些人必是武功较高,心思较细的好手。”他忍不住叫道:“盈盈,你在那里?”对面琴声铮铮数响,似是回答。

  令狐冲飞身而前,左足落地时只觉足底一软,踏在一人身上,跟着风声劲急,地下一柄兵刃撩将上来,总算他内力奇厚,虽然见不到对方兵刃的来势,却也能及时察觉,左足一使劲,倒跃退回石壁,寻思:“地下躺满了人,有的受伤未死,可走不过去。”但听得风声呼呼,都是背靠石壁之人在舞动兵刃护身,这一刻时光中,又有几人或死或伤。

  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众位听了,咱们中了岳不群的奸计,身陷绝地,该当同心协力,以求脱险,不可乱挥兵器,自相残杀。”许多人齐声应道:“正是,正是!”令狐冲听这声音,似有三十余人,这些人都已身靠石壁,站立不动,一来本就较为镇静,二来一时暂无性命之忧,便能冷静下来想上一想。那老者道:“贫道是泰山派的玉钟子,请各位收起刀剑。大伙儿便在黑暗之中撞到别人,也绝不可出手伤人。众位朋友,能答应吗?”众人轰然说道:“正该如此。”便听得兵刃挥舞之声停了下来,擦擦声响,纷纷将刀剑还入鞘中。有几人还在舞动刀剑的,隔了一会,也都先后住手。

  玉钟子道:“再请大伙儿发个毒誓。若是在山洞中出手伤人的,那便葬身于此,再也不能重见天日。贫道泰山玉钟子,先立此誓。”余人一齐跟他立了誓,各人均想:“这位玉钟子道长极有见识。大伙若是同心协力,或者尚得脱此险,否则像适才这般乱砍乱杀,非同归于尽不可。”玉钟子道:“很好!请各位自报姓名。”当下便有人道:“在下衡山派某某。”“在下泰山派某某。”“在下嵩山派某某。”果然均是三派中大有来头的前辈名手。众人说了后,令狐冲道:“在下恒山派令狐冲。”群豪“哦”的一声,道:“恒山掌门令狐大侠在此,那好极了。”言语中都是大有欣慰之意。令狐冲心想:“我是糟极了,有什好极了?”他心中自然明白,群豪知他武功高强,有他在一起,自是多了几分脱险之望。

  玉钟子道:“请问令狐掌门,贵派何以只是掌门孤身一人来?”这人老谋深算,疑他暗中意欲不利于众人。令狐冲出身于华山,是岳不群的首徒,此事天下皆知。困身于这山洞绝地的,华山与恒山两派数百弟子中,只有他一人,未免惹人生疑。

  令狐冲道:“在下另有一个同伴……”忍不住又叫:“盈……”只叫得一个“盈”字,立即想起:“盈盈是神教教主的独生爱女,正邪双方,自来势同水火,不可在这事上另生枝节。”当即住口。玉钟子道:“那几位身边带有火折的,先将火把点燃起来。”众人大声欢呼:“是极,是极!”“大家都胡涂了,怎地不早想到?”“快点火把!”其实适才这一番大混乱中,人人只求自保,那有余暇去点火把?只须火光一现,立时便给旁人杀了。

  但听得哒哒数响,有人取出火刀火石打火,数点火星爆了出来,黑暗中特别显得明亮,纸媒一点燃,山洞中又是一阵欢呼。令狐冲一瞥之间,只见山洞石壁周围都站满了人,身上脸上都溅满了鲜血,有的手中握着刀剑,兀自在前缓缓挥动,这些人自是特别谨慎小心,虽听大家发了毒誓,却信不过旁人。

  令狐冲迈步向对面山壁走去,要去找寻盈盈,突然之间,人丛中有人大喝一声:“动手!”七八人手挥长剑,从地道口杀了出来。群豪大叫:“什么人?”纷纷抽出兵刃抵御,几个回合之间,点燃了的火把又已熄灭。令狐冲一个箭步,跃向对面石壁,只觉右首似有兵刃砍来,黑暗中不知如何抵挡,只得往地下一扑,当的一声响,一柄单刀砍上石壁。他想:“此人未必真欲杀我,黑暗中但求自卫而已。”当下伏地不动,那人虚砍了几刀,也就住手。

  只听有人叫道:“将一众狗崽子们尽杀了,一个活口也别留下!”十余个声音一答应,跟着六七个人叫了起来:“是左冷禅!左冷禅!”又有人叫道:“师父,弟子在这里!”令狐冲听那发号施令的声音确是出于左冷禅之口,心想:“怎么他在这里?如此看来,是这老贼布置这个陷阱,并不是我师父。”岳不群虽然数次意欲杀他,但二十多年来师徒而兼父子的亲情,在他心中已是根深蒂固,无法泯灭,一想到此行奸谋的并非岳不群,便不自禁的感到欣慰,只觉若是死在左冷禅手下,比给师父害死是快活百倍了。

  只听左冷禅阴森森的道:“亏你们还有脸叫我师父?没禀明我,便擅自到华山来,欺师叛门,我门下岂容得你们这些恶徒?”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师父,弟子得到讯息,华山思过崖的石洞中刻有本派的精妙剑招,生怕回山禀明师父之后再来,往返费时,石壁上剑招已为旁人毁去,是以忙不迭的赶来。看了剑法之后,自然立即回山,将剑招内容,一一向师父陈明。”

  左冷禅道:“你欺我双目失明,早已不将我瞧在眼内,学到精妙剑法之后,还会认我是师父吗?岳不群要你们立誓效忠于他,才让你们入洞来观看剑招,此事可是有的?”那嵩山弟子道:“是,弟……弟子该死,但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咱们五岳剑派合而为一,他是掌门人,听他号令,也……也是应当的。没料到这奸贼行此毒计,将我们都困在这里。”又一人道:“师父,请你老人家领我们脱困,大家去找岳不群这奸贼算账。”

  左冷禅哼了一声,说道:“你打的好如意算盘。”他顿了顿,又道:“令狐冲,你也到了这里?却是来干甚么了?”令狐冲道:“这是我的故居,我要来便来,阁下却是来干什么了?”左冷禅冷冷的道:“死到临头,对长辈还是这般无礼。”令狐冲道:“你暗使阴谋,陷害天下英雄,人人得而诛之,还算是我长辈?”左冷禅道:“平之,你去将他宰了!”黑暗中有人应道:“是!”正是林平之的声音。

  令狐冲心下暗惊:“原来林平之也在这里。他和左冷禅都是瞎了眼的,这些日子来,他们定已熟习盲目使剑,以耳代目,听风辨器之术自是练得极精。在黑暗之中,形势倒转,变成了我是瞎子,他们反而不是瞎子,却如何是他们之敌?”但觉背上冷汗直流下来,只得一声不出,盼望他们不知自己所在。

  只听林平之道:“令狐冲,你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出尽了风头,今日却死在我的手里,哈哈,哈哈!”笑声中充满了阴森森的寒意,一步步走将过来。适才令狐冲和左冷禅对答,站立之处,已给林平之听得清清楚楚。山洞中一片寂静,唯闻林平之脚步之声,他每跨出一步,令狐冲便知自己是向鬼门关走近了一步。

  突然间有人叫道:“且慢!这令狐冲刺瞎了我双目,叫我从此不见天日,我…我…让我来杀这恶贼。”十余人随声附和,一齐走将过来,令狐冲心头一震,知道这便是当日夜间在破庙之外,为自己刺瞎了双目的一十五人,那日前赴嵩山参预五派归一之时,在嵩山道上曾遇到过。这群人瞎眼已久,以耳代目的本事自必更为高明,一个林平之已然抵御不了,再加上这一十五人,那更加不是对手了。耳听得脚步声响,他一提气,悄悄向左首滑开几步,但听得达达达数响,已有几柄长剑刺在他先前站立处的石壁之上。幸好这十余人同时进攻,步声杂沓,将他的脚步声掩盖了,谁也不知他已移向何处。

  令狐冲俯下身来,在地下摸到一柄长剑,向前掷了出去,只听得前面“啊”的一声叫,有人给剑锋刺中。那十余人一齐冲将过去,兵刃声响起,和人们斗了起来。只听得呼叫之声不绝,片刻间有六七人中刀毙命。这些人本来武功均甚不弱,但黑暗中目不见物,那就绝非这群瞎子的对手。

  令狐冲乘着呼声大作,更向左滑行数步,摸到石壁上无人,悄悄蹲了下来,寻思:“左冷禅带了林平之和这群瞎子到来,原是要仗着黑暗无光之便,群歼我等。他是深谋远虑,早就布置下这个陷阱了。只是他如何知此处有这样一个山洞?”一转念间,便已恍然:“是了!当日小师妹在封禅台侧,以此处石壁上所刻的绝招,大败泰山、衡山两派高手。她既然到这里来过,林平之自然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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