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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恩尽义绝(2)


  包长老道:“我虽已想到一计,但平平无奇,只怕三位见笑了。”莫葛杜三长老齐道:“包兄是本教智囊,想的计策,定是好的。”包长老道:“这条计策,其实是个笨法子。咱们掘个极深的陷坑,上面铺了树枝青草,不露丝毫痕迹,然后点了这婆娘的要穴,将她放在坑边,再引岳不群到来。他见妻子倒地,自必上前相救,咕冬……扑通……哟哟不好……”他一面说一面打手势,三名长老、薛冲、及其他三名教众,都哈哈大笑来。

  莫长老笑道:“包兄此计大妙,咱们自当埋伏在旁,不等岳不群跌下陷坑,四件兵刃立即封住坑口,不让他有机会上跃。否则这人武功高强,怕他没跌入陷坑底,便跃了上来。”包长老沉吟道:“可是中间尚有难处。”

  莫长老道:“什么难处?啊,是了,包兄怕这岳不群剑法诡异,跌入陷阱之后,咱们仍是封他不住?”包长老道:“莫兄料得甚是。这次教主派咱们办事,所对付的是个合并了五岳剑派的高手。生死成败,实所难料。咱们若得为教主殉身,原是十分荣耀之事,只不过损了神威与教主的威名。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以我之见,咱们还须在陷阱之中,加上些物事。”

  杜长老道:“包老之言,大合我心。这‘百花消魂散’,兄弟身边带得不少,大可尽数撒在陷阱上的树枝草叶之中。那岳不群一入陷阱,立时会深深吸一口气……”四人说到这里,又都大声笑了起来。包长老道:“事不宜迟,便须动手。这陷阱却设在何处最好?”葛长老道:“自此向西三里,一边是参天峭壁,一边是下临深渊,唯有一条小道可行,岳不群不来则已,否则定要经过这条小道。”包长老道:“甚好,大家过去瞧瞧。”说着拔足便行,余人都随后跟去。

  令狐冲心道:“他们挖掘陷阱,非一时三刻所能办妥,我得赶快去通知盈盈,取了长剑,再来救师娘不迟。”待魔教众人走远,悄悄循原路回去,行出数里,忽听得嗒嗒嗒的掘地之声,心想:“怎么他们是在此处掘地?”藏身树后,探头一张,果见四名魔教的教众在弓身掘地,此刻相距近了,见到一人的侧面,心下微微一凛:“原来这人便是当年在杭州孤山梅庄中见的鲍大楚。什么包长老不长老,却是鲍长老。那日任我行在西湖脱困,第一个收服的魔教长老,便是这鲍大楚。”

  令狐冲见过此人以一掌制服黄钟公,知他身具极高的武功。岳不群出任五岳派掌门,摆明了要和魔教为难,魔教自是不能坐视,任我行派这鲍大楚出来对付岳不群,却也是适当的人选。眼见这四人用以掘地的仍是一对铁戟,一对钢斧。那是两件战阵用的兵刃,以之掘地,极不合适,自是各人出来只预备与人过招交手,没带铁铲、锄头之类的物品。四个人以铁戟钢斧斫松了土,便用手扒土,抄了出来,如此挖掘,甚是不便,总算四人武功均高,掌力不弱,以手掌代替铁铲,挖掘起来也是十分快捷。

  这些人在此掘土,阻住了令狐冲的去路,他想:“他们明明说要那边峭壁旁挖掘陷阱,何以改在此处?”微一凝思,已明其理:“峭壁旁都是岩石,一时三刻之际,那能挖出一个陷阱来?这葛长老是个无智之人,随口瞎说。”但这么一来,却令他无法回去取剑了。

  忽听葛长老笑道:“岳不群年纪已经不小,娶的老婆居然还是这般年轻貌美。”杜长老笑道:“你说她年纪轻吗?我瞧早四十出头啦。葛兄若是有兴,待拿住了岳不群,禀明教主,便要了这婆娘如?”葛长老笑道:“要了这婆娘,那可不敢,拿来玩玩,倒是不妨。”

  令狐冲大怒,心道:“你们这群无耻狗贼,胆敢辱我师娘,待会一个个教你们不得好死。”只听葛长老笑得甚是猥亵,忍不住探头张望,只见这葛长老伸出手来,在岳夫人脸颊上拧了一把。岳夫人被点要穴,无法反抗,一声也不能出,魔教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杜长老笑道:“葛兄这般猴急,你有没胆子就在这里玩了这个婆娘?”令狐冲怒不可遏,立时便欲冲出,不管自己手中无剑,要和这些魔教奸人拼个死活。

  只听葛长老淫笑道:“玩这婆娘,有甚不敢,但若坏了教主大事,老葛便有一百个脑袋不够砍。”鲍大楚冷冷的道:“如此最好。葛兄弟、杜兄弟,你两位轻功好,便去引那岳不群到来,预计再过一个时辰,这里一切便可布置就绪。”葛杜二长老齐声应道:“是!”纵身向北而去。

  二人去后,空谷之中便听得挖地之声,偶尔莫长老指挥几句。令狐冲躲在草丛之中,大气也不敢透,心想:“我这么久没回,盈盈定然挂念。她若是循声寻来,自会救我师娘。这些魔教中的长老,见到任大小姐到来,何敢违抗?冲着任教主、向大哥、和盈盈的面子,我能不与魔教人众动手自是再好不过。”想到此处,反觉越是久等越好,那好色的葛长老既已离去,师娘也无受辱之虞。

  耳听得众人掘好陷阱,在陷阱放入柴草,又撒了迷魂毒药,再在上边盖以乱草,鲍大楚等六人分别躲入了陷阱旁的草丛之中,静候岳不群到来。令狐冲看准了身旁一块大石,打定了主意:“一等师父过来,若有跌入陷阱之危,我当将此大石投于陷阱上的柴草,师父一见,自然不会上当。”其时已是初夏,幽谷中蝉声此起彼和,偶有啼鸟飞鸣树巅,此外更无别般声音。令狐冲和鲍大楚等都侧耳倾听岳不群和葛杜二长老的脚步之声。

  过去良久,忽听得远处“啊”的一声叫,乃是女子声音,令狐冲听得明白,正是盈盈的叫声,心道:“盈盈发见了外人到来,不知见的是我师父,还是葛杜二长老?”跟着听得脚步声响,一前一后,奔近前来,听得盈盈不住叫唤:“冲郎,冲郎,你师父要杀你,千万不可出来。”令狐冲大吃一惊:“师父为什么要杀我?”只听盈盈又叫:“冲郎快走,你师父要杀你。”她全力呼唤,显是要令狐冲闻声远走。叫唤声中,只见盈盈头发散乱,手中提着一柄长剑,快步奔来,岳不群空着双手,在后追赶。

  眼见盈盈再奔出十余步,便会踏入陷阱,令狐冲和鲍大楚等均是十分焦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之间,岳不群电闪而出,左手拿住了盈盈后心,右手已抓住她双手手腕,将她双臂反在背后,盈盈登时动弹不得,手一松,长剑掉在地下。岳不群这一手出手极快,令狐冲和鲍大楚等固是不及救援,盈盈本来武功也是极高,竟无闪避抗拒之能,一招间便给他擒住。

  令狐冲大惊,险些叫出来声来。盈盈仍在叫唤:“冲郎快走,你师父要杀你!”令狐冲热泪涌入眼眶,心想:“她只顾念我的危险,全不念及自己。”

  岳不群左手一松,随即伸指在盈盈背上点了几点,封了她的穴道,让她委顿在地,便在此时,一眼见到岳夫人躺在地下,一动也不动。他也不动声色,四下察看,不见异状,他为人机警之极,眼见妻子横卧于地,四周定然隐伏危机,却不走近察看,淡淡的道:“任大小姐,令狐冲这恶贼杀我爱女,你也有一份吗?”令狐冲又是大吃一惊,心道:“师父说我杀了师妹,这话从何说起?”只听盈盈道:“你女儿是林平之杀的,跟令狐冲有甚么相干?你口口声声说令狐冲杀你爱女,当真是冤枉好人。”岳不群哈哈一笑,道:“林平之是我女婿,难道你不知道?他们新婚燕尔,何等恩爱,岂有杀妻之理?”

  盈盈道:“林平之投靠嵩山派,为了取信于左冷禅,表明确是与你势不两立,所以将你女儿杀了。”岳不群又是哈哈一笑,说道:“这话全是胡说八道。嵩山派?这世上那里还有嵩山派?嵩山一派早已并入五岳派之中,武林之中,嵩山派已然除名,林平之如何去投靠嵩山派?再说,左冷禅是我属下,林平之又不是不知,他不追随身为五岳派掌门的岳父,却去投靠一个瞎了双眼,自身难保的左冷禅,天下再蠢的蠢人,也不会干这种事。”盈盈道:“你不相信,那也由得你。你找了林平之,问他自己好了。”

  岳不群的声音突转严峻,说道:“眼前我要找的不是林平之,而是令狐冲,江湖上人人都道,令狐冲对我女儿非礼,我女儿力拒淫贼,被杀身亡。你编了一大篇谎话出来,为令狐冲隐瞒,显是与他狼狈为奸。”盈盈哼了一声,嘿嘿一声冷笑。

  岳不群道:“任大小姐,令尊身为朝阳神教教主,我对你原来不会难为你,但为了逼迫令狐冲出来,说不得,只好在你身上加一点小小刑罚。我要先斩去你左手手掌,然后斩去你右手手掌,再斩去你的左脚,再斩去你的右脚。令狐冲这恶贼若还有半点良心,便该现身。”盈盈大声道:“料你也不敢,你动我身上一根头发,我爹爹将你五岳派杀得鸡犬不留。”岳不群笑道:“我不敢吗?”说着从腰间剑鞘之中,慢慢抽出剑来。

  令狐冲再也忍耐不住,从草丛中冲了出来,叫道:“师父,令狐冲在这里。”盈盈啊了一声,忙道:“快走,快走!他不敢伤我的。”令狐冲摇了摇头,走近几步,说道:“师父……”岳不群厉声道:“小贼,你还有脸叫我‘师父’?”令狐冲目中含泪,双膝跪地,说道:“皇天在上,令狐冲对岳姑娘向来敬重,绝不敢对她有分毫无礼。令狐冲受你夫妇养育的大恩,你要杀我,便请动手。”盈盈大急,叫道:“冲郎,这人半男半女,早已失了人性,你还不快走!”

  岳不群脸上突然现出一股阴森森的杀气,转向盈盈,道:“你说这话,是何意思?”盈盈道:“你为了练辟邪剑法,自……自……己搞得半死半活,早如鬼怪一般。冲郎,你记得东方不败么?他们是疯子,你别当他们是常人。”她一心只盼令狐冲赶快逃走,明知如此说话,岳不群定然放不过自己,却也顾不得了。岳不群冷冷的问道:“你这些怪话,是从何处听来?”

  盈盈道:“是林平之亲口说的,你偷盗林平之的辟邪剑谱,你当他不知道么?你将那件袈裟投入峡谷,其时林平之躲在你窗外,伸手捡了去,所以他……他也练成了辟邪剑法,若非如此,他怎能杀得木高峰余沧海?他怎样练成辟邪剑法,自然知道你怎样练成的。冲郎,你听这岳不群说话的声音,就像女子一般。他……他和东方不败一样,早已失却常性了。”她听到林平之和岳灵珊在大车中的说话,令狐冲却没有听到,是以忙不迭的提醒令狐冲,要他知道眼前的人并不是什么武林中的宗师掌门,只不过是个失却常性的怪人而已,与疯子岂可讲什么恩义交情?

  岳不群眼中杀气大盛,说道:“任大小姐,我本想留你一条性命,但你说话如此胡闹,却是容你不得了,你死了之后,可不要怪我。”盈盈叫道:“冲郎,快走,快走!”令狐冲知道师父出手快极,长剑一颤之下,盈盈便没了性命……

  眼见岳不群长剑提起,作势便欲刺出,令狐冲大叫道:“要杀人便杀我,休得伤她。”岳不群转过头来,冷笑道:“你学得一点三脚猫的剑法,便以为能横行江湖么?拾起剑来,教你死得心服。”令狐冲道:“万万不敢……不敢与师……与你动手。”

  岳不群大声道:“时至今日,你还装腔作势干什么?那日在黄河舟中,五霸冈上,你勾结一班旁门左道,故意削我面子,其时我便决意杀你,隐忍至今,乃是便宜了你。在福州你落入我手中,若不是碍着我的夫人,早教你这小贼见阎王去了。当日一念之差,反使我女儿命丧在你这淫贼之手。”令狐冲道:“我没有……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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