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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往事如烟(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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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间,令狐冲头上震动了几下,不觉吃了一惊,正是有人伸掌在他头顶拍击,心道:“不好,咱们行藏给识破了。任教主寒毒尚未去尽,师父、师娘再向我动手,那便如何是好?”只觉得盈盈手中传过来的内力也是剧震数下,料想任我行也是心神不定,但头顶给么轻轻拍了几下后,便不再有甚么动静,却听得岳夫人道:“昨天你和冲儿动手,连使‘浪子回头’、‘苍松迎客’、‘弄玉吹箫’、‘萧史乘龙”这四招,那是什么意思?” 岳不群嘿嘿一笑,道:“这小贱人人品虽然不端,毕竟是你我亲手教养长大,眼看他入歧途,实在可惜,只要他浪子回头,我便许他重归华山门户。”岳夫人道:“这意思我理会得。可是另外那两招呢?”岳不群道:“你心中早已知道,又何必问我?”岳夫人道:“倘若冲儿肯弃邪归正,你就答应将珊儿许配他为妻,是也不是?”岳不群道:“不错。”岳夫人道:“你当时这样向他示意,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呢,还是确有此意?” 岳不群不语,令狐冲又感到头顶有人轻轻敲击,当即明白,岳不群是一面心中沉思,一面伸手在雪人的头上敲拍,倒不是识破了他四人的行藏。只听岳不群道:“大丈夫言出如山,我既然答应了他,自无反悔之理。”岳夫人道:“他对那魔教的妖女十分迷恋,你岂有不知?” 岳不群道:“不,他对那妖女敬畏则有之,迷恋却未必。平日他对珊儿那般情景,和对那妖女大不相同,难道你瞧不出来?”岳夫人道:“我自然也瞧出了。你说他对珊儿仍然并未忘情?”岳不群道:“岂但并未忘情,简直是……简直是相思入骨。他一明白了我那几招剑招的用意之后,你不见他那一股喜从天降,心花怒放的神气?”岳夫人道:“正因为如此,所以你是以珊儿为饵,要引他上钩?要引得他为了珊儿之故,故意输了给你?” 令狐冲虽是耳盈积雪,却仍旧听得出师娘这几句话中,充满着愤懑和讥刺之意。这等语气,那是他从来没听见过的。岳不群夫妇向来视他如子,平素说话,在他面前亦无避忌。岳夫人性子较急,在家务细事上,偶尔向丈夫冲撞几句,也属常有的,但遇上门户弟子之事,她总尊重丈夫的掌门身份,绝不违拗其意。此刻如此说法,足见她心中已是不满之极。 岳不群长叹一声,道:“连你也不能明白我的用意,旁人自然更加不必说了。我一己的得失荣辱事小,华山派的兴衰成败却是事大。倘若我终能劝服令狐冲,教他重归华山,那可是一举四得,大大的美事。”岳夫人道:“什么一举四得?” 岳不群道:“令狐冲不知凭着什么缘份,得到风师叔祖的传授,学得一手精妙剑法。他若是重归华山,我华山派声威大振,名扬天下,这是第一桩大事。左冷禅吞并华山派的阴谋固然难以得逞,连泰山、恒山、衡山三派也得保全,这是第二桩大事。他重归正教门下,令魔教不但去了一个得力臂助,反而多了一个大敌,正盛邪衰,这是第三桩大事。师妹,你说是不是呢?” 岳夫人被他说得意动,道:“那第四桩呢?”岳不群道:“这第四桩啊,冲儿是我二人一手教养成人,我夫妇膝下无儿,向来当他亲生孩儿一般。他误入歧途,我实是痛心非凡。我年纪已不小了,这世上的虚名,又何足道?只要他真能改邪归正,咱们一家团圆,融融洽洽,岂不是大大的喜事?”令狐冲听到这里,不由得热泪盈眶,登时便想叫了出来:“师父、师娘!”但觉得手掌中所握盈盈的手轻轻一颤,这两声才没叫出口来。 岳夫人道:“珊儿和平儿情投意合,难道你忍心硬生生将他二人拆开,令珊儿终身遗恨?”岳不群道:“我这是为了珊儿好。”岳夫人道:“为珊儿好?平儿勤勤恳恳,规规矩矩,有什么不好了?”岳不群道:“平儿虽然用功,可是和令狐冲相比,那是天差地远了,这一辈子拍马也追他不上。” 岳夫人道:“武功强便是好丈夫吗?我很盼望冲儿能改邪归正,重入本门。但他见异思迁,轻浮好酒,可不能误了珊儿的终身。”令狐冲听到这在,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寻思:“师母说我‘见异思迁,轻浮好酒’,这八字确是的评。可是……可是倘若我真能娶小师妹为妻,难道我会辜负她吗?不,万万不会。” 只听岳不群又叹了口气,道:“反正我枉负心机,令狐冲这小贼陷溺已深,咱们这些话,也都是白说了。师妹,你还生我的气么?”岳夫人不答,过了一会,道:“你腿上痛得厉害?”岳不群道:“这只是外伤,将养一两个月,也就好了。我败在小贼剑下,已无面目见人,咱们这就回华山去吧。”岳夫人叹了口气,但听得二马踏雪之声,渐渐远去。 一时之间,令狐冲心乱如麻,反复思念师父师娘二人适才的说话,竟然忘了运功,突然一股寒气从手心中涌来,不禁机伶伶的打个冷战,只觉全身奇寒彻骨,急忙运功抵御,一时运得急了,忽觉内息在左肩之处阻住,无法流通。他心下大急,强自提气运功。殊不知内息运行,首重自然,他练这“吸星大法”,只是依据铁板上所刻要诀,无师自通,种种细微之处,未得明师指点,登时越运越僵。 先是左臂渐渐僵硬,跟着这麻木之感觉随着经脉而通至左胁、左腰,顺而向下,逐步整条左腿也麻木了,令狐冲便想大呼“救命!”但一张口,发觉口唇已然无法动弹。便在此时,只听得马蹄声响,又有两匹马驰近。有人说道:“这里蹄印杂乱,爹爹和妈妈当曾在这里停留。”正是岳灵珊的声音。 令狐冲又惊又喜,心道:“怎地小师妹也来了?”听得另一人道:“师父腿上有伤,别要出了什么岔子,咱们快随着蹄印追去。”却是林平之的声音。令狐冲心道:“是了,雪地之中,马蹄印痕甚是清晰。小师妹和林师弟是追寻师父、师娘,一路这么寻了过来。” 岳灵珊忽然叫道:“小林子,你瞧这四个雪人儿多好玩,手拉手的站成一排。”林平之道:“附近好像没人家啊,怎地有人到这里堆雪人玩儿?”岳灵珊笑道:“咱们也堆两个雪人玩玩好不好?”林平之道:“好啊,堆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也要手拉手的。”岳灵珊翻身下马,捧起雪来便要堆砌。 林平之道:“咱们还是找寻师父、师娘要紧。找到他二位之后,慢慢再堆雪人玩不迟。”岳灵珊道:“你便是扫人家的兴。爹爹腿上虽然受伤,骑在马上,便如不伤一般无异。再有妈妈在旁,还怕有人得罪他们么?他两位老人家双剑纵横江湖之时,你都还没生下来呢。” 林平之道:“话是不错。不过师父、师娘还没找到,咱们却在这里贪玩,总是心中不安。”岳灵珊道:“好吧,就听你的。不过找到了爹妈,你可得陪我堆两个很好看很好看的雪人。”林平之道:“这个自然。”令狐冲心想:“我料他必定会说:‘就像你那样好看。’又或是说:‘要堆得像你那样好看,可就难了。”不料他只说‘这个自然’,就算了事。”转念又想:“林师弟稳重厚实,那像我这样轻佻?小师妹若是要找陪她堆雪人,便有天大的事儿,我也置之脑后了。偏生小师妹就服他的,虽然不愿意,却半点不使小性儿,没闹别扭,那里像她平时对我这样?嗯,林师弟身子是大好了,不知那一剑是谁砍他的,小师妹却把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 他全神贯注的倾听岳灵珊和林平之说话,忘了自身的僵硬,岂知这一来,正合了“吸星大法”行功秘诀中的要旨:“无所用心,浑不着意。”左腿和左腰的麻木反而渐渐减轻。须知道“吸星大法”便与其他上乘内功一般,越是勉强,越是难成。修习一切上乘内功,最最凶险之事,无过于奋力强求,走火入魔,往往由此而生,务须有如漫不经意的修习,火候一熟,悟心一生,自然水到渠成。这项诀窍,却是湖底铁板上所未曾刻上的。 只听得岳灵珊道:“好,雪人便不堆,我却要在这四个雪人上写几个字。”刷的一声,拔出了长剑。令狐冲又是一惊:“她若用剑在我们四人身上乱刺,那可糟了。”要想出声叫唤,挥手阻止,苦于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但听得嗤嗤几声轻响,她已用剑尖在向问天身外的积雪上划字,一路划将过来,划到了令狐冲身上。好在她划得并不甚深,没破雪见衣,更没伤到令狐冲的皮肉。令狐冲寻思:“不知她在我们身上倒了些甚么字?” 岳灵珊柔声道:“你也来写几个字吧。”林平之道:“好!”接过剑来,也在四个雪人身上到了几个字。 林平之以剑划字,也是自右而左,至令狐冲身上而止。令狐冲愈感好奇:“不知林师弟又刺了甚么字?”只听岳灵珊道:“对了,咱二人定要这样。”良久良久,两人默然无语。令狐冲更是好奇,寻思:“一定要怎么样?只有他二人走了之后,任教主身上的寒气去净,我才能从积雪中挣出来看。啊哟不好,我身子一动,积雪跌落,他们刻的是甚么字可就看不到了。倘若四人同时行动,更加一个字也无法见到。” 又过一会,只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马蹄之声,相隔尚远,但显是向这边奔来。林岳二人一时并未察觉。令狐冲听那蹄声共有十余骑之多,心道:“多半是本派其余的师弟妹们来啦。”马蹄声越奔越近,但林岳二人似乎始终未曾在意。令狐冲听得那十余骑从东北角上奔来,到得两里之外,有七匹马向西驰去,列成横队之后这才继续驰至,显然是截住了林岳二人的去路。令狐冲心道:“来人不怀好意!”突然之间,岳灵珊惊呼:“啊哟,有人来啦?”跟着飕飕两声响,有两枝长箭射来,两匹马齐声悲嘶,中箭倒地。 令狐冲心道:“来人武功不弱,用意更是歹毒。二百余步外箭无虚发,先射死小师妹和林师弟的坐骑,教他们无法远走。”只听得十余人哈哈大笑,纵马逼近,岳灵珊惊呼一声,退后了一步。只听得一人笑道:“嘿嘿,一个小弟弟,一个小妹妹,你们那一家,那一派的门下啊?” 林平之朗声道:“在下华山门下林平之,这位是我师姊姓岳。众位素不相识,何故射死了我们的坐骑?”那人笑道:“华山门下?嗯,你们师父,便是那个比剑败给徒儿的,什么君子剑岳先生了?”令狐冲心头一痛:“我累得师父给旁人如此耻笑,当真是罪孽深重。”林平之道:“令狐冲素行不端,累犯门规,早在一年之前便已逐出门墙。”他意思说,师父虽然比剑输了给他,只是输于外人,并非输给本门弟子。 那人笑道:“这个小妞儿姓岳,是岳大掌门的什么人?”岳灵珊怒道:“关你什么事了?你射死我的马,赔我马来。”那人笑道:“瞧她这副浪劲儿,多半是岳不群的小老婆了。”旁边十余人都轰然大笑起来。令狐冲一听此言,暗自吃惊:“此人吐属粗鄙,绝非正派人物,只怕要对小师妹不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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