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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魔教教主(3)


  向问天道:“再说,小姐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是聪明,等她成年之后,教主或许会将大位传她,便在一二年间,只怕便给她识破了机关。东方不败所以不敢多等,宁可冒险发难,其理或在于此。”任我行连连点头,叹了口气,道:“唉,此刻若是小令令在我身边,咱们多了一人,也不致如此势孤力弱了。”

  向问天转过头来,向令狐冲道:“兄弟,教主适才言道,他这吸星大法之中,含有重大的缺陷。以我所知,教主虽在黑牢中被囚十二年,大大受了委屈,可是由此脱却俗务羁绊,潜心思索,已然解破了这神功大法中的秘奥。教主,是也不是?”任我行摸摸他浓密的黑髯,哈哈一笑,极是得意,说道:“正是。从此而后,吸到别人的功力尽为我用!再也不用担心这些异种真气突然反扑了,哈哈,哈哈!令狐兄弟,你深深吸一口气,可觉得后脑玉枕穴和胸口膻中穴中,是否有真气鼓荡,猛然窜动?”

  令狐冲依言吸了口气,果觉玉枕穴和膻中穴两处穴道之中,有真气隐隐流窜,不由得脸色微变。任我行道:“你不过初学乍练,还不怎么觉得,可是当年我尚未解破这秘奥之时,这两处穴道中真气撞击,当真是天翻地覆,令人好生难以忍受。外面虽是静悄悄地一无声息,我耳中却是听得万马奔腾之声,有时又似一个个焦雷,轰轰发发,一个响似一个。唉,若不是我身体中有如此重大的变故,那东方不败的谋逆焉能得逞?”

  令狐冲知他所言不假,又知向问天和他说这番话,用意是要自己向他求教,但若自己不允加入朝阳神教,求教之言,自是说不出口,心想:“练了他这吸星大法之后,原来是吸取旁人功力以为己用。这种功夫自私阴毒,我决计不练,以后也决计不用。至于我体内的异种真气无法化除,本来便已如此,我这条性命本是捡来的。我令狐冲是顶天立地的铁铮铮汉子,岂能为了贪生怕死,以致大违素愿?”

  当下转过话题,说道:“教主,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在下曾听师父言道,那‘葵花宝典’乃武学中至高无上的秘籍,练成了宝典中的武学,固是无敌于天下,而且长生延年,寿至期颐。教主何以不练那宝典中的武功,却去练那甚为……甚为凶险的吸星大法?”任我行淡淡一笑,道:“此中原由,便不足为外人道了。”令狐冲脸上一红,道:“是,在下冒昧了。”

  向问天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兄弟,教主年事已高,你大哥也比他小不了几岁。你若是入了本教,他日教主的继承人,非你莫属。就算你嫌朝阳神教的声名不好,难道不能在你手中力加整顿,为天下人造福么?”他左手拿过酒杯,重重在桌上一放,右手提起酒壶,斟满了一杯酒,说道:“数百年来,我朝阳神教和正教诸派为仇,向来势不两立。你若是不入我教,内伤难愈,性命不保,固不必说,只怕你师父师娘的华山派……嘿嘿,教主此时神功盖世,要使华山派师徒尽数覆灭,华山一派从此在武林中除名,却也不是虚言,你我兄弟一场,你若听我良言相劝,便请干了此杯。”

  这番话原也入情入理,可是既威胁,又利诱,直是逼得他非入朝阳教不可,令狐冲听进耳中,登时胸口热血上涌,朗声说道:“大哥、教主,我无意中学得教主的神功大法,这种功夫,我此后若是无法忘记,有生之日,也决计不向旁人施用。华山派开派数百年,当有自存之道,未必别人一举手间便能予以覆灭。至于在下自己这条性命,早已不怎么看重,生死有命,且由他去。今日言尽于此,后会有期。”说着站起身来,向二人一拱手,转身便走。向问天欲再有话说,令狐冲早已去得远了。

  出得梅庄,重重吐了口气,初秋凉风吹在身上,甚是适意畅怀,一抬头,只见一钩残月,斜挂柳梢,远处湖水中映出月亮和浮云的倒影,江南山水清柔,和华山的雄奇险峻,大不相同。

  令狐冲走到湖边,悄立片时,心想:“任教主眼前的大事,当是去向东方不败算账,夺回教主之位,自不会去寻华山派的晦气。但若师父师娘以及师弟妹们不知内情,撞上了他,那可非遭毒手不可。我须得尽早告知,好让他们有所防备。”

  随即想到师父传书武林,将自己逐出了师门,胸口不禁又是一酸,但师父师娘待他犹如亲生父母一般,心中只是难过,并不怨恨,又想:“我将任教主逼我入教之事,向师父师娘禀明,他们当能明白,我并非有意和魔教中人结交,说不定能够收回成命,只罚我去思过崖上面壁三年,那便好了。”一想到重入师门有望,精神为之一振,心想:“林师弟的镖局子叫作福威镖局,杭州府是通都大邑,该有分局,明日去打听一下。”当下回到客店,越墙而入,店中竟无一人知觉,就枕安眠之时,鸡声四起,东方已然发白了。

  这一觉睡到午时方醒,心想在未见师父师娘之前,别要显了自己本来面目,何况盈盈曾叫祖千秋等传言江湖,要取自己性命,还是乔装改扮,免惹麻烦,却扮作什么样子才好?他一面沉吟,一面从房中踱了出来,刚走到天井之中,突然间豁喇一声,一盆水向他身上泼了过来。此时令狐冲身手何等矫捷,立时倒纵开去,那盆水便泼了个空。只见一个军官手中正拿着一只木脸盆,向着他怒目而视,粗声道:“走路也不带眼睛?你不见老爷在倒水吗?”

  令狐冲气往上冲,心想天下居然有这等横蛮之人,眼见这军官四十来岁年纪,相貌倒也颇为威武,一身服色,似是个校尉,腰中挂了把腰刀,挺胸凸肚,显是平素作威作福惯了的。那军官喝道:“还瞧什么?不认得老爷么?”

  令狐冲灵机一动:“扮成这个军官,倒也有趣。我大模大样的在江湖上走动,武林中朋友谁也不会来向我多瞧一眼。”那军官喝道:“笑什么?你奶奶的,有什么好笑?”原来令狐冲想到得意处,脸上不禁露出微笑。

  令狐冲走到柜台前付了房饭钱,低声问道:“那位军爷是什么来头?”那掌柜的愁眉苦脸的道:“谁知他是什么来头?他自称是北京城来的,只住了一晚,服侍他的店小二倒已吃了他三记耳光。好酒好肉叫了不少,也不知给不给房饭钱呢。”令狐冲点了点头,走到客店附近的一家茶馆中,泡了壶茶,慢慢喝着。

  等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得马蹄声响,那军官骑了匹枣红马,从客店中出来,马鞭挥得拍拍作响,口中大声吆喝:“让开,让开,你奶奶的,还不快走。”

  几个行人让得稍慢,给他马鞭抽去,但听得呼痛之声不绝。令狐冲早已付了茶钱,站起身来,跟在那军官的马后,眼见他出了西门,向西南大路上驰去,奔得数里,路上行人渐稀。令狐冲加快脚步,抢到马前,右手向上一扬。那马吃了一惊,嘘溜溜一声叫,人立起来,那军官险些掉下马来。幸呼他骑术甚精,拉缰踹镫,身子离鞍。

  令狐冲喝道:“你奶奶的,走路不带眼睛么?这畜生险些踹死了老子。”他不开口那军官已然大怒,这三声一骂,那军官自是怒不可遏,待那马前足落地,刷的一鞭便向令狐冲头上抽了下去。

  令狐冲见大道上不便行事,叫声“啊哟”,一个踉跄,抱头便向小路上逃去。那军官怎肯就此能休,一跃下马,匆匆将马系在一棵树上,便向令狐冲追去。令狐冲叫道:“啊哟,我的妈啊。”逃入了树林之中。那军官大叫大嚷的追来,突然间胁下一麻,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令狐冲左足踏在他的胸口,笑道:“你奶奶的,本事如此不济,怎能行军打仗?”在他怀中一搜,掏了一只大信封出来,上而盖有“兵部尚书大堂正印”的朱红大印,写着“告身”两个大字,打开信封,抽了一张厚纸出来,却是兵部尚书的一张委任令,写明委任河北沧州游击吴天德升任福建泉州府参将,克日上任。令狐冲笑道:“原来是位参将大人,你便是吴天德么?”

  那军官给他踏住了胸口,动弹不得,一张脸皮已然胀得发紫,喝道:“快快放我起来,你…你…大胆妄为,侮辱朝延命官,不…不怕王法吗?”他口中虽然吆喝,气势却已馁了。令狐冲笑道:“老子没了盘缠,想借你的衣服去当一当。”反掌在他头顶一拍,那军官登时晕了过去。

  令狐冲迅速剥下他的衣服,心想这人如此可恶。教他多受些罪,将他内衣内裤一起剥下,全身剥得赤条条地,一丝不挂。一提他的包袱,竟是重甸甸地,打开来一看,竟有好几百两银子,还有三只金元宝,心想:“这都是他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难以物归原主,只好让我吴天德参将大人拿来买酒喝了,哈哈,哈哈。”

  想到后来,不禁笑出声来。当下脱去自己衣衫,将那参将的军服、皮靴、腰刀、包裹都换到了自己身上,撕烂自己衣衫,将那参将反手绑了,再在他口中塞满了烂泥,这才走到大路之上,纵身上马,举鞭一挥,喝道:“让开,让开,你奶奶的,走路不带眼睛吗?哈哈,哈哈!”长笑声中,向南疾驰而去。

  当晚在余杭城中投店口掌柜的和店小二“军爷前,军爷后”的,招呼得极是周到。令狐冲次晨向掌柜的问明了去福建的通路,赏了一两银子,掌柜的和店小二恭恭敬敬的直送出店门之外。

  令狐冲心想:“总算你们时运好,遇上了我这位冒牌参将,若是真参将吴天德来投宿,你们可有苦头吃了。”一路向南进发,到金华府,处州府后,南方口音已和中州大异,甚难听懂。好在人人见他是军官,都卷了舌头跟他说官话,也无甚难处。他一生手头从未有过这许多钱,喝起酒来,尽情畅怀,颇为自得其乐,只是体内的异种真气只是逼向各种经脉之中,半分也没驱出体外,时时突然间涌向丹田,令他头晕眼花烦恶欲呕,只得依照任我行在铁板上所刻的法门,将之驱离丹田。只要异种真气一离丹田,立即精神奕奕,舒畅无比。

  当日他离开梅庄之时,曾向任我行及向问天慨然言道:“我无意中学得教主的神功大法,这种功夫,我此后若是无法忘记,也决计不向旁人施用。”此话说来容易,但当七八个人的异种真气在身体之内造反,气血翻涌,万难忍耐之时,也只好依照任我行的法门,将之驱入诸处经脉穴道了。如此每练一次,自知功力便深了一层,却也是陷溺了一层,好在这只是向自己施用,却也不是自食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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