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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黑木令牌(3)


  但听四个人坐在室中,竟是一句话也不说,心想:“这四个人阴沉得很,既不喝酒,又不吃荤,做人有什么乐处?那个教主是什么教的?难道竟是魔教?魔教教主东方不败乃当今武林中第一高手,武功天下第一,莫非这四人是魔教长老,所以黄钟公等如此害怕?这样说来,连黄钟公他们也是魔教中人了。”他脑中不住胡思乱想,却是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他和那四人虽有一墙之隔,但相距不过丈许之遥,只须呼吸稍重,立时会给他们察觉了。

  万籁俱寂之中,忽然传来“啊”的一声悲号,声音中充满痛苦和恐惧之意,静夜听来,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令狐冲听得是黑白子的叫声,不禁暗自歉仄,虽然他为了暗算自己而遭此报,但他落在鲍大楚诸人手中,那定是凶多吉少了。跟着听得脚步声响,渐渐走近,黄钟公等走进了屋中。令狐冲又凑眼到窗缝上去张望,只见秃笔翁和丹青生分在左右扶着黑白子。黑白子脸上一片灰色,双目茫然无神,与先前所见的精明强干情状,全然不同。

  黄钟公躬身说道:“敢……敢禀四位长老,那要犯果然……果然是走了。属下在四位长老跟前领死。”他似是明知已然无幸,说话的声音颇为镇定,反不如先前的激动。鲍大楚森然道:“你说黑白子不在庄中,怎地他又出现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黄钟公道:“种种原由,属下实在是莫名其妙。唉,玩物丧志,此事都是属下四人耽溺于琴棋书画之中,以致给人窥到了这老大弱点,深谋远虑的定下了奸计,将那人……将那人劫了出去。”

  令狐冲心下也是一片茫然,寻思:“原来那姓任的前辈却也逃走了,他们当真不知?”只听鲍大楚道:“我四人奉了教主命旨,前来查明那要犯脱逃的真相。你们若是据实禀告,确无分毫隐瞒,那么……那么我们或可向教主代你们求情,请教主慈悲发落。”

  黄钟公长长叹了口气,道:“就算教主慈悲,四位长老眷顾,属下又怎有面目再活在世上?只是其中原委曲折,属下若是不知道明白,纵然死了也不瞑目。鲍长老,教主……教主他老人家是在杭州么?”鲍大楚长眉一轩,道:“谁说他老人家是在杭州?”黄钟公道:“然则那要犯昨天刚逃走,教主他老人家怎地立时便知道了?立即便派遣四位长老前来梅庄?”

  鲍大楚哼的一声,道:“你这人越来越胡涂啦,谁说那要犯是昨天逃走的?”黄钟公道:“那人确是昨天中午越狱的,当时我三人还道他是黑白子,没想到他移花接木,将黑白子关在地牢之中,穿了黑白子的衣冠冲将出来。这件事三弟、四弟固然看得清清楚楚,还有那丁坚,给他一撞之下,肋骨断了十几根……”鲍大楚转头向其余三位长老瞧去,皱眉道:“这人胡说八道,不知说些什么。”一个肥肥矮矮的老者说道:“咱们是上月初八得到讯息……”一面说,一面屈指计算,道:“到今日是第二十一天。”

  黄钟公猛退两步,砰的一声,背脊重重撞在墙上,道:“绝……绝无此事!我们的的确确,亲眼见到他昨天逃出去的。”他走到门口,大声叫道:“施令威,将丁坚抬了出来。”施令威在远处答应道:“是!”

  鲍大楚走到黑白子身前,抓住他胸口,将他身手提将起来,只见他手足软软的垂了下来,似乎全身骼骨俱已断绝,只剩下一个皮囊。那个又瘦又黑的老者说道:“不错,这是中了那厮的吸星大法,将全身精力都吸干了。”鲍大楚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着了他的道儿?”

  黑白子道:“我…我…的确是昨天,那厮…那厮抓住了我右腕,我…我便半点动弹不得,只好由他摆布。”鲍大楚甚为迷惑,道:“那便怎样?”黑白子道:“他将我从那方孔中拉进牢去,除下我衣衫换上了,又…又将足炼手铐都套在我手足之上,然后从那方孔中钻…钻了出去。”

  鲍大楚皱眉道:“昨天?怎能够是昨天?”那瘦小老者道:“那足炼手铐是怎地弄断的?”黑白子道:“我…我…我实在不知道。”秃笔翁道:“属下细看过足炼手铐的断口,是用极厉害的钢丝锯子锯断的。铐炼原为精钢所铸,这等厉害的钢丝锯子,不知那厮何处得来?”说话之间,施令威已引着两名家人将丁坚抬了进来。他躺在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被。

  鲍大楚揭开被子,伸手在他胸口轻轻一按,丁坚长声大叫,显是十分痛楚,鲍大楚点点头,挥了挥手,施令威和两名家人将丁坚抬了出去。鲍大楚道:“这一撞之力果然了得,显然是那厮所为。”坐在左面那中年妇人一直没开口,这时突然说道:“鲍长老,倘若那厮确是昨天才越狱逃走,那么上月初,咱们得到的讯息,只怕是假的了。那厮的伴党在外面故布疑阵,令咱们人心摇动。”她年纪虽然已经不小,但说话声音仍是颇为娇媚动听。

  鲍大楚摇头道:“不会是假的。”那妇人道:“不会假?”鲍大楚道:“薛香主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精练功夫,寻常刀剑也砍他不入,可是给人五指插入胸膛,将一颗心硬生生的挖了出去,除了这厮之外,当世更无第二人……”令狐冲正听得出神,突然之间,肩头有人轻轻一拍,这一拍事先更无半点朕兆,他一惊之下,回过头来,只见两个人站在他的身后。这二人脸背月光,瞧不见他们的面容。一个人向他招了招手,道:“兄弟,咱们进去。”正是向问天的声音。

  令狐冲大喜,低声道:“向大哥!”他二人这两句话声音虽轻,屋中各人已然听见。鲍大楚喝道:“什么人?”只听得一人哈哈大笑,声震屋瓦,乃是发自向问天身旁的人口中。这笑声在令狐冲耳中嗡嗡作响,只觉胸腹间气血翻涌,说不出的难过。那人迈步向前走去,遇到墙壁,双手一推,轰隆一声响,墙上登时穿了一个大洞,那人便走了进去。向问天伸手挽住令狐冲的右手,并肩走进屋去。

  鲍大楚等四人早已站起,手中各执兵刃,脸上神色极是紧张。令狐冲急欲看到这人是谁,只是他背向自己,但见他身材甚高?一头黑发,穿的是一袭青衫。

  鲍大楚道:“原……原来是任……任前辈到了。”那人哼了一声,踏步而前,鲍大楚、黄钟公等自然而然退开了两步,那人转过身来,往中间的椅中一坐,这张椅子,正是鲍大楚适才坐过的,令狐冲这才看清楚他的相貌,只见他一张长长的脸孔,脸色雪白,更无半分血色,眉目清秀,只是脸色实在白得怕人,便如刚从坟墓中出来的僵尸一般。他伸手对向问天和令狐冲招招手,道:“向兄弟,令狐冲兄弟,过来请坐。”

  令狐冲一听到他声音,不禁惊喜交集,道:“你……你是任前辈?”那人微微一笑,道:“正是。你剑法可高明得紧啊。”令狐冲道:“你果然已经脱险了。今天……今天……”

  那人笑道:“今天你想来救我脱困,是不是?哈哈,哈哈,向兄弟,你这位兄弟很够朋友啊。”

  向问天拉着令狐冲的手,让他在那人右侧坐了,自己坐在那人左侧,说道:“令狐兄弟肝胆照人,真是当世的堂堂血性男儿。”那人笑道:“令狐兄弟,委屈你在西湖底下的黑牢住了三个月,我可是抱歉得很哪,哈哈,哈哈!”这时令狐冲心中已隐隐知道了些端倪,但还是未能全然明白。

  那姓任的笑吟吟的瞧着令狐冲,说道:“你虽为我受了三月牢狱之灾,但机缘巧合,练成了我刻在铁板上的吸星大法,嘿嘿,那也足以补偿而有余了。”令狐冲奇道:“那铁板上的神功,就是你……你刻下的?”那人微笑道:“若不是我刻的,世上更有何人懂这吸星大法?”向问天道:“兄弟,任教主的吸星神功,当今之世,便只你一个传人,实是可喜可贺。”令狐冲道:“任教主?”向问天道:“原来你到现下还不明任教主的身份,这一位便是朝阳神教的任教主,他名讳是上我下行,你可曾听见过吗?”

  令狐冲知道“朝阳神教”就是魔教,只不过他本教之人自称为朝阳神教,教外之人便称之为魔教,但魔教教主向来便是东方不败,怎地又出来一个任我行?他嗫嚅道:“任…任教主的名讳,我是在那铁板上摸到的,却不知他是教主。”

  那身材瘦削的老者突然喝道:“他是什么教主了?我朝阳神教的教主,普天下皆知乃是东方教主。这姓任的反教作乱,早已除名,逐出了我教门墙。向问天,你附逆为非,不怕身受凌迟之惨刑么?”那任我行缓缓转过头来,凝视着他,说道:“你叫做秦邦伟,是不是?”那瘦小老人道:“不错。”

  任我行道:“我掌执教中大权之时,你是在江西任青旗旗主是不是?”那秦邦伟道:“正是。”任我行叹了口气,道:“你现在身列本教十长老之位了,升得好快哪。东方不败为什么这样看重你?你是武功高强呢,还是办事能干?”秦邦伟道:“我尽忠本教,遇事向前,二十年来积功而升为长老。”任我行道:“那也是很不错的了。”

  突然间他身子一晃,欺到鲍大楚身前,左手一探,便向他咽喉中抓去。鲍大楚大骇,右手单刀已不及挥过来砍对方手臂,只得左手手肘一抬,护住咽喉,同时左足退后一步,右手单刀顺势劈了下来。这一守一攻,只在一剎那间完成,守得严密,攻得凌厉,的是武学高人的手法。

  但任我行右手还是快了一步,鲍大楚单刀尚未砍落,已抓住他的胸口,嗤的一声响,撕破了他的长袍,将一块物事从他怀中抓了出来,正是那块黑木令牌。他右手一翻,已抓住了鲍大楚的右腕。将他手腕扭了转去。只听得当当当三声响声,却是向问天递出长剑,向秦邦伟以及其余两名长老各递了一招。三长老各举兵刃相架。向问天攻这三招,只是阻止他们出手救援鲍大楚,三招一过,鲍大楚已全在任我行的掌握之中。

  任我行微笑道:“我的吸星大法尚未施展,你想不想尝尝滋味?”鲍大楚是魔教中资历甚深,见闻极广之人,在这一瞬之间,已知若不投降,便送了性命,除此之外更无第二条路好走。他决断也是极快,说道:“任教主,我鲍大楚自今而后,效忠于你。”

  任我行道:“当年你曾立誓向我效忠,何以后来反悔?”鲍大楚道:“求任教主准许属下戴罪图功,将功赎罪。”任我行道:“好,吃了这颗丸药。”放开他手腕,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火红色的药丸,向鲍大楚抛去。鲍大楚一把抓过,看也不看,便吞入了腹中。秦邦伟失声道:“这……这是‘三尸脑神丹’?”任我行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这正是‘三尸脑神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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