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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吸星大法(2)


  黑白子道:“任兄要在下作什么保证,才能相信?”令狐冲道:“你自己说好了。”黑白子道:“任兄定是担心传授了这大法的秘要之后,在下食言而肥。不放任兄出去,是不是?这一节我自有安排。总是教任兄信得过便是。”

  令狐冲道:“什么安排?”黑白子道:“你到底答不答应?”令狐冲脑中念头转得飞快:“他求我传大法的秘要,我又有什么大法的秘要可传?但不妨听听她有什么安排。他若真能放我出去,我便将铁板上那些秘诀说给他听,管他有用无用,先骗一骗他再说。”黑白子听他不答,又道:“任兄将这方法传我之后,我便是任兄门下的弟子了。贵教弟子欺师灭祖,向来须受剥皮凌迟之刑,数百年来,无人能逃得过。在下何敢不放任兄出去?”

  令狐冲哼的一声,道:“原来如此。”黑白子道:“那么任兄是答应了?”语气之中,流露出惊喜之极的心情。令狐冲道:“三天之后,你来听我回话。”黑白子道:“任兄今日答应了便是,何必在这黑牢中多耽三天?”令狐冲心想:“他比我还心焦得多,且多挨三天再说,看他到底有何诡计。”当下重重哼了一声,显得甚为恼怒。黑白子道:“是,是!三天之后,我再向……你老人家请教。”他不再口称“任兄”,而说“你老人家”,竟然认定对方是答应收自己为弟子了。

  令狐冲听得他走出地道,关上了三道门,心头思潮起伏:“难道他真是将我错认为那位姓任的前辈?此人心思缜密,怎会铸此大错?”

  突然间想起一事:“莫非黄钟公早已窥知他的秘密,暗中将任前辈囚于别室,却将我关在此处?不错,这黑白子十二年来,每隔两月便来一次,焉知行踪不给人察觉?这定是黄钟公暗中布下了机关。”

  突然之间,想起了黑白子适才所说的一句话来:“贵教弟子欺师灭祖,向来须受剥皮凌迟之刑,数百年来,无人能逃得过。”寻思:“贵教?什么教?难道是魔教,莫非那姓任的前辈是魔教中人?唉,魔教中人又怎地?魔教中又不是没有好人。那位曲洋曲长老,还有我那向大哥,岂非均是魔教中人?”这件事在脑中一闪即过,并没再去多想,只是琢磨着两件事:“黑白子此举出于真情,还是作伪?三天之后他再来问我,那便如何答复?”

  这一天之中,东猜西想,种种古怪的念头都转到了,想破了头也无法猜到黑白子的真意,到后来疲极入睡。一觉醒转之后,第一件事便想:“倘若向大哥在此,他见多识广,顷刻间便能料到黑白子的用意所在。那位姓任的老前辈智慧之高,显是更在向大哥之上……啊哟……”他脱口叫了一声,站起身来。睡了这一觉之后,脑子已然十分清醒,心道:“十二年来,任老前辈始终没有答应他,自然是由于情知此事答应不得。他是何等样人,岂不知其中利害关节?”但随即又想:“任老前辈是不能答应他,我可不是任老前辈,却又有什么不能?”

  他心底情知此事甚为不妥,中间含有极大的凶险,但脱困之心极切,只要能有机会逃出这黑牢,什么祸害都不放在心上了,当下打定了主意:“三天之后黑白子再来问我,我便答应了他,将铁板上这些练气的秘诀传授于他,看他如何,随机应变便是。”于是摸着铁板上的字迹,默默记诵,心想:“我须当自行读熟教他时脱口而出,他便不会起疑。只是我口音和那任老前辈相差太远,只好拚命压低嗓子。是了,我大叫两日,把喉咙叫得哑了,到那时再说得加倍含糊,他当不易察觉。”

  他读一会口诀,便大叫大嚷一会,好在这黑牢深处地底,门户重迭,便在牢里大放炮仗,外面也是听不到半点声息,令狐冲知道自己喊得再响,也决计无人会来理会。他放大了喉咙,一会大骂江南四友,一会唱歌唱戏,唱到后来,自己觉得实在难听,不禁大笑一场,便又去记诵铁板上的口诀,突然之间读到几句话:“丹田之中,常如空箱,恒似深谷,空箱可以贮物,深谷可以容水。若有内息,散之于任脉诸穴。”

  这几句话以前也曾摸到过好几次,只是以前心中对这些练气的法门存着厌恶之意,字迹过指,从来不去思念其中的含义,此刻突觉大为奇怪:“师父从前教我修习内功,基本要义在于充气丹田,丹田之中须当内息密实,越是浑厚,内力越强。为什么这口诀却说丹田之中不可存丝毫内息?丹田中若无内息,内力从何而来?任何练功的法门都不会如此,这不是跟人开玩笑么?嘿嘿,黑白子此人卑鄙无耻,我便将这法门传他,教他上一个当也是好的。”

  一路摸索铁板上的字迹,一路寻思,琢磨字迹中的含意,只觉起初数百字,都是教人如何散功,如何化去自身的内力,令狐冲越来越是骇然,心想:“天下有那一个肯如此蠢笨,将自己毕生勤修苦练而成的内力设法化去?除非他是决意自尽了。若要自尽,横剑抹脖子便是,何必如此费事这样化散内功,所用的功夫竟比修积内功还要艰难,练成了又有什意思?”想了一会,不由得大是沮丧:“黑白子一听这些口诀和法门,便知是消遣他的,怎肯上当?看来这条计策是行不通的了。”

  他越想越是烦恼,口中翻来覆去的只是念看那些口诀:“丹田有气,散之任脉,如竹中空,似谷缸虚……”念了一会,心中有气,搥床大骂:“他妈的,这人在这黑牢之中,给关得怒火难消,却安排这等诡计来捉弄旁人。”骂了一会便睡着了。睡梦之中,似觉自己坐在床上,正在照着铁板上的口诀练功,什么丹田有气,散之任脉,便有一股内息,缓缓向任脉中流动,四肢百骸,竟是说不出的舒服。

  过了好一会,他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觉得丹田中的内息仍在向任脉流动,突然间心念一动:“啊哟,不好,我内力如此不绝流出,岂不是转眼变成个废人?”一惊之下,坐了起来,内息登时从任脉中转回,只觉气血翻涌,头晕眼花,良久良久之后,这才定下神来。

  蓦地里想起一事,不由得惊喜交集,心道:“我所以伤重难愈,全是由于体内积蓄了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的七八道异种真气,以致连平一指平大夫那样的名医,也无法为我医治。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言道,只有修习‘易筋经’,才能将这些异种真气逐步化去。但这铁板上所刻内功秘要,不就是教我如何化去自身内力吗?哈哈,令狐冲,你这人真是蠢笨之极,别人怕内力消失,你却是怕内力无法消失。有此妙法,练上一练,那是何等的美事?”

  他适才在睡梦中练功,乃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清醒时不断念诵口诀,脑中所想,尽是铁板上的练功法门,入睡之后,不知不觉的依法练了起来,但毕竟思绪纷乱,并非全然照着这些法门而行,这时他精神一振,重新将那些口诀和练法用手摸了一遍,心下想得明白,这才盘膝而坐,循序修习。只练得一个时辰,便觉长期郁积在丹田中的异种真气,已有一部份散入了任脉,虽然未能驱出体外,但气血翻涌的苦况却已然大减。

  他站起身来喜极而歌,却觉歌声嘶嘎,甚是难听,原来早一日大叫大嚷以求喊哑喉咙之举,居然已收功效,忍不住便哈哈大笑起来,心道:“任我行啊任我行,你留下这些口诀法门,想要害人,那知道撞在我的手里,反而于我有益无害,你死而有知,只怕要气得你大翘胡子吧!哈哈,哈哈。”

  练功之后,腹中加倍感到饥饿,好容易等到那老人送了饭来,当即狼吞虎咽,顷刻间吃了个干干净净,随即坐在床上,再行练功。如此毫不间歇的散功,只觉多练一刻,身子便舒服一些,心想:我将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的真气尽数散去之后,再照师父所传的法子,重练本门内功。虽然一切从头做起,要花上不少功夫,但我这条性命,只怕就此捡回来了。如果向大哥终于来救我出去,江湖之上,岂不是另有一番天地?”忽尔又想:“师父既将我逐出华山派,我又何必再练华山派的内功?武林中各家各派的内功甚多,我便跟向大哥学,又或是跟盈盈学,却又何妨?”

  想到心热之处,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次日吃了那碗饭后,心中仍是十分兴奋,左手稍一用力,只听得格喇喇几声响,一只粗瓦碗竟在他手中碎成了数十片。令狐冲吃了一惊,随手又是一捏,那些瓦片竟是碎成了细粒。他手掌张开,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响,瓦粒落在铁板之上,便如下冰雹相似。他呆在当地,一时莫明所以。

  忽听得黑白子的声音在门外说道:“前辈功力盖世,确是天下一人,在下不胜欣羡。”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三日之期已届,令狐冲正惊于自己捏碎饭碗,手上劲力如此宏大,连黑白子来到门外亦未察觉,听了他说话后,一时仍是会不过意来,只因轻轻一捏,便将一只瓦碗捏成粉碎之举,太也匪夷所思。黑白子道:“前辈只这么一捏,便将饭碗捏成细粒,这一手若是抓在敌人身上,敌人还有命么?哈哈,哈哈!”

  令狐冲心想:“他此言不错。”当下也是哈哈,哈哈的干笑几声。黑白子道:“前辈今日兴致高,便收弟子入门如何?”

  令狐冲寻思:“我收他为弟子,教他这些口诀?……嗯,我只练得一两天,功力便如此厉害,看来这铁板上的口诀法门倒不是开玩笑的。黑白子所求的,便是这些法门,但他练成之后,是否真的会放我出去?他一开门进来,发现是我风二中而不是那位姓任的前辈,自是立时翻脸。再说就算传他功夫的真是任前辈,黑白子练成之后,多半会设法将他害死,譬如在饭菜中下毒之类。是了,这黑白子要下毒害死我,当真易如反掌,他练成了功夫,怎会将我放出,任前辈十二年来所以不肯传他,自是为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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