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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孤山梅庄(1)


  群豪听到“吸星妖法”四字,有不少人脸上便即变色,倒是一些年纪轻轻之人并不如何骇怕,看来这些人所以不怕,倒不是胆大,而是根本不知“吸星妖法”有何可怕之处。向问天哈哈一笑,说道:“不错,这是吸星大法,那一位有兴致的便上来试试。”

  魔教中那名黄带长老嘶声说道:“向右使已和吸……吸星老怪勾结,咱们回去禀告教主,再行定夺。”魔教人众答应了一声,一齐转身,一百多人中登时散去了一半。其余正教中人低声商议了一会,便有人陆陆续续的散去,到得后来,只剩下寥寥十余人。

  只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向右使,令狐冲,你们和吸星老怪勾结,堕入万劫不复之境,此后武林朋友对付尔等,更不必考虑手段是否正当。这是你们自作自受,事到临头,可别后悔。”向问天笑道:“姓向的做事,几时后悔过了?你们数百人围攻我等二人,难道便是正当手段了?嘿嘿,可笑啊可笑。”

  向问天侧耳倾听,察知来追之敌确已远去,低声说道:“这群人必定去而复回。向问天逃一次是逃,逃两次也是逃,咱们索性便躲上一躲。兄弟,你伏在我背上。”令狐冲见他神情郑重,当下也不多问原由,便伏在他的背上。向问天弯下腰来,左足慢慢伸落,竟是向深谷中爬去。

  令狐冲心头微微一惊,只见向问天铁链一挥,卷住了山壁旁伸出的一棵树,先试了试那树甚是坚牢,吃得住两人的体重,这才轻轻向下纵落,两人身子悬在半空。向问天晃了几晃,找到踏脚之所,当即手腕回力,自相反方向甩去,那铁链自树干上滑落,便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向问天双手在笔直的山壁上一按,稍稍定了一定,那铁链已卷向脚底一块凸出的大石,两人身子便又向下沉了丈余。

  如此不住向下沉落,有时山壁上既无树木,又无凸出的石块,绝无可容手足之处,向问天便即行险,贴在山壁之上,径自向下滑溜,一溜十余丈,越滑越快,但只须稍有可资借力之处,他便施展神功,或以掌拍,或以足踏,延缓下溜之势。令狐冲只瞧得惊心动魄,但觉得如此滑下深谷,其凶险之处,实不下于适才的激斗,但他向来大胆,心想这等平生罕历之奇,险固极险,若非遇上向问天这等奇人,只怕百世也是难逢,是以当向问天双足踏上谷底时,他反觉微微失望,恨不得这山谷更深数百丈才好,抬头往上一望,只见谷口尽是白云,那石梁已成了极细的一条黑影。

  令狐冲道:“向先生……”向问天伸出手来,按住他嘴,左手食指向上一指。令狐冲随即醒悟,知道追敌果然去而复来,极目望去,看不到石梁上有何人影。向问天放开了手,将耳朵贴在山壁之上倾听,过了好一会,才微笑道:“死尸们走光了。”令狐冲奇道:“死尸?”

  向问天道:“不错,三年之内,这六百七十八人都将成为死尸。哼,天王老子向问天从来只有追人,不给人追,这一次迫得老子破了例,我不将他们一个个都杀了,向问天还颜面何在?正教魔教中围在凉亭外的,一共七百零九人,咱们杀了三十一人,还剩下六百七十八人。”令狐冲道:“六百七十八人?你怎能记得清楚?三年之内,又怎杀得了这许多人?”

  向问天道:“那还不容易?找到了头子一问,小脚色都问出来了。这六百七十人之中,我现在记得的有五百卅二人,其余一百多人,总打听得出。”令狐冲心下骇然:“他在凉亭中似是漫不在乎,却将众仇敌认得清清楚楚。此人不但武功过人,机智绝伦,记心之强,也是世所罕有。”说道:“向先生,三年之中杀这许多人,那不是太残忍了么?他们七百多人斗你一个,终究奈何你不得,反而伤折了数十人。你大名播于天下,这当儿早耳传武林,天王老子的名头半点也不受损伤。这些人嘛,我看却也不用理会了。”

  向问天哼的一声,道:“他七百零九人斗的不是我一个,而是斗咱们两个。若不是你出手相助,这会儿向问天早就给他们斩成了肉酱。此仇不报,何以为人?”他转头瞪着令狐冲,道:“你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姓向的却是旁门妖邪,咱们门道不同。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姓向的不是不知。但若就此要姓向的干这个,不干那个,却是万万不能。这六百七十八人,姓向的非杀不可。”

  令狐冲哈哈一笑,说道:“向先生,晚辈适逢其会,和先生联手,跟正教魔教双方群豪周旋一场,居然得能不死,实是侥天之幸。向先生说什么救命不救命,当真……咳咳,当真是……”向问天接口道:“当真是胡说八道之至,是也不是?”令狐冲笑道:“晚辈可不敢说向先生胡说八道,但若说晚辈有救命之功,却是大大的不对了。”

  向问天道:“姓向的说过了的话,从来不改口。我说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便有救命之恩。”令狐冲知道此人生性固执,当下笑了笑,便不再辩。

  向问天道:“你可知这些狗娘养的为何去而往回?”令狐冲道:“晚辈正要请教。”向问天道:“什么晚辈、长辈、先生学生的,教人听了好不耐烦。我是魔教中的光明右使,本教中人便叫我向右使。你不是魔教中人,不能如此叫法。干干脆脆,你叫我向兄,我叫你兄弟便了。”

  令狐冲道:“这个晚辈却是不敢。”向问天大怒,喝道:“好,你见我是魔教中人,瞧我不起。你救过我性命,老子这条命在与不在,那是稀松平常之至,你瞧我不起,咱们先来打上一架。”令孤冲笑道:“打架倒是不必,向兄既是执意如此,小弟自当从命。”心下寻思:“我连田伯光这等采花大盗也结交为友,多交一个向问天又有何妨?再说这人表现洒脱,真是一条铁铮铮的好汉子,我令狐冲本来就喜欢这等人物。”当即俯身下拜,说道:“向兄在上,受小弟一礼。”

  向问天哈哈大笑,说道:“普天之下,与向某称兄道弟的,就只兄弟你一人,兄弟你可要记好了。”令狐冲笑道:“小弟受宠若惊之至。”依照武林中惯例,二人结义为兄弟,至少也当撮土为香,立誓他日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但他二人均是放荡不羁之人,经此一战,都觉意气相投,肝胆相照,这些磕头结拜的繁文褥节,谁都不放在眼里,说是兄弟,便是兄弟了。

  向问天自幼便是独往独来,便如天马行空一般,这次认了一个兄弟,心下甚是喜欢,说道:“可惜这里没有好酒,否则咱们一口气喝他妈的几十杯,那才痛快。”令狐冲道:“正是,小弟喉头早已馋得发痒,哥哥这一提,可更加不得了。”

  向问天向上一指,道:“那些狗崽子还没远去,咱们只好在这谷底熬上几日。兄弟,适才那武当山的牛鼻子以内力攻你,我以内力相助,将那牛鼻子的内力怎样了?”令狐冲道:“哥哥似是将那道人的内力都引入了地下。”向问天一拍大腿,喜道:“不错,不错。兄弟的悟心真好。我这门功夫,是自己无意中想出来的,武林中无人得知,我给取个名字,叫做‘吸功入地小法。’”

  令狐冲道:“这名字倒也奇怪。”向问天道:“这门功夫和那武林中人人闻之色变的‘吸星大法’相比,直如小巫之见大巫,所以只好称为‘小法’。我功夫只是移花接木,借力打力的小技,将对方的内力导入地下,使之不能为害自己,于自己可半点也没好处。再者,这功夫只有当对方相攻之时方能使用,却不能拿来攻敌伤人,对方当时但觉真气内力源源外泄,不免大惊失色,过不多时,便即复元。我料到他们必定去而复回,因那武当派的牛鼻子功力一复,便知我这‘吸功入地小法’只是个唬人的玩意见,其实不足为惧。你哥哥素来不喜搞这些骗人的技俩,所以从来没有用过。”

  令狐冲笑道:“天王老子向问天从来不逃,从不骗人,今日为了小弟,却是两者都破了戒。”向问天嘿嘿一笑,道:“从来不骗人却是未必,只是像武当派松纹道人这种小脚色,你哥哥可还真不屑骗他。”他顿了一顿,笑道:“兄弟你可得小心些,说不定那一天哥哥要骗你一骗。”两人相对大笑,只怕给上面的敌人听见,声音虽然不响,却是笑得甚为欢畅。

  斗了这大半日,二人腹中均是甚为饥饿,这深谷之底,除了青草苔藓,一无所有,两人只好倚在小石之旁,闭目养神。令狐冲疲累已极,不久便睡着了。睡梦之中,忽见盈盈手持三只烤熟了的青蛙,递在他的手里,说道:“你忘了我么?”

  令狐冲大声道:“没有忘,没有忘!你……你到那里去了?”他只说了这句话,便见盈盈的影子忽然隐去。他叫道:“你别去!我有很多话跟你说。”眼前只见刀枪剑戟,纷纷杀来,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只听向问天笑嘻嘻的道:“梦见了情人么?要说很多很多的话?”

  令狐冲满脸通红,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说了什么梦话给向问天听了去。向问天道:“兄弟,你要见情人,只有养好了伤,治好了病,才能去找她。”令狐冲道:“我……我没情人。再说,我的伤是治不好的。”向问天道:“我欠了你一命,虽是自己兄弟,总是心中不舒服,非还你一条命不可。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定可治好你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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