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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仗义出手(2)


  长剑既出,既快且准,指向掌心便刺中掌心,可是剑尖微微一滞,竟是刺不进去。令狐冲吃了一惊。那人手掌翻转,一把抓住了长剑,居然不惧剑锋之利。令狐冲突然省悟:“他戴的是金丝手套。”用力一挣,却那里挣得脱?那人左掌倏出,砰的一声,击在令狐冲胸口,打得他身子飞了出去。他背心未曾着地,已有七八人追将过来,齐举兵刃,要将他斩成肉酱,令狐冲笑道:“妙极!”笑声未毕,忽觉腰间一紧,一根铁链飞过来卷住了他身子,便如腾云驾雾般给人拖着凌空而行。

  救他性命的正是那魔教高手向问天,他受魔教和正教双方围攻迫击,势穷力竭之时,突然有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出来打抱不平,自是大生知己之感。他识见高超,一见令狐冲退敌的手段,便知他剑法虽高,内力却是极差,又乏实战经验,和正邪双方这许多高手相斗,终于会给人所杀,是以他一面和敌人周旋,却时时留心令狐冲的战况,一见他长剑被夺,胸口中掌,当即飞出铁链,卷了他狂奔。他这一展开轻功,当真是疾逾奔马,一瞬之间便已在数十丈外。

  后面数十人飞步赶来,只听得数十个喉咙大声呼叫:“天王老子逃了,天王老子逃了!”向问天大怒,突然回身,向前冲了几步。追赶之人都是吃了一惊,一齐停步。一人下盘功夫较浮,轻功虽是极佳,但奔得性发,一时收足不住,直朝向问天冲将过来。向问天飞起左足,将他踢得向人丛跶了过去,低头见到令狐冲口中兀自喷血,不禁哼了一声,转身又奔。众人又随后追来,但谁都不敢发力狂追,和他相距越来越远。

  原来向问天外号叫作“天王老子”,为人最是踞傲,一生和人动手相斗,打败仗是有过的,却从来没逃过一次,当真是宁死不屈的性格。凭着他的轻功造诣,若要避开正教魔教双方的追杀,原是易事,只是他不愿避难逃遁,为敌所笑,方被困于凉亭之中。此刻为了令狐冲,这才作生平破天荒第一次的转身而逃,心头的气恼已是达于极点。

  他一面疾奔,一面盘算:“倘若只我一人,自当跟这些兔崽子拚个死活,好歹也要杀他几十个人,出一出心中恶气。老子自己是死是活,却管他妈的!只是这少年和我素不相识,居然肯为我卖命,这样的朋友,天下到那里找去?为了好朋友而破例逃上一逃,这叫做义气为重,只好压一压自己的脾气。这些兔崽子阴魂不散,怎生摆脱他们才好?”奔了一阵,忽然想起一地,心头登时一喜:“那地方极好!”转念又想:“只是相去甚远,不知有没力气奔得到那里?不妨,我若无力气,那些兔崽子们更无力气。”抬头一望太阳,辨明方向,斜刺里横越麦田,径向东北角上奔去。

  奔出十余里后,又来到大路之上,忽有三匹快马从身旁掠过,向问天骂道:“你奶奶的!”提气疾冲,追到马匹身后,一纵身,跃在半空,飞脚将马上乘客踢落,跟着便落在马背之上。他将令狐冲横放在马鞍桥上,铁链横挥,将另外两匹马上的乘客也都击了下来。那二人筋折骨断,眼见不活了,三个人都是寻常百姓,不是武林中人,只是适逢其会,遇上这个煞星,无端送了性命。乘客落地,两匹马仍是继续奔驰。向问天将铁链挥出,卷住了缰绳,这铁链在他手中挥洒自如,轻重由心,倒似是一条极长的手臂一般。令狐冲见他滥伤无辜,不禁暗暗叹息。

  向问天抢得三马,精神大振,仰天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那些兔崽子追咱们不上了。”令狐冲淡淡一笑,道:“今日追不上,明日又追上了。”向问天骂道:“他奶奶的,追他个屁!我将他们一个个杀得干干净净。”纵骑在大路上奔驰十余里,转入了一条通向东北方的山道。这山道通向山岭,渐行渐高,到后来马匹已不能行。向问天道:“你饿不饿?”

  令狐冲点点头道:“你有干粮么?”向问天道:“没干粮,喝马血!”跳下马来,右手五指在马颈中一抓,登时穿了一洞,血如泉涌。那马长声悲嘶,待要人立而起,但向问天左手按住了马背,便如千斤之重压在马背,那马竟是动弹不得。向问天凑口过去,骨嘟嘟的喝了几口马血,道:“你喝!”

  令狐冲见到这等情景,甚是骇异。向问天道:“不喝马血,怎有力气再战?”令狐冲道:“还要再打?”向问天道:“你怕了吗?”令狐冲豪气登生,哈哈一笑,道:“你说我怕不怕?”就口马颈,只觉马血冲向喉头,当即咽了下去。

  那马血初入口时,血腥刺鼻,但喝得几口,也已不觉如何难闻,令狐冲连喝了十几大口,直至腹中饱胀,这才离嘴,向问天跟着凑口上去喝血,喝不多时,那马支持不住,一声悲嘶,软倒在地。向问天飞起一腿,将马踢入了山涧之中。令狐冲不禁骇然,这匹马如此庞然大物,少说也有六七百斤,但向问天随意抬足,便将其毫不费力的踢出,腿上劲力固已可惊,而这等举重若轻的功夫,更是难能。

  向问天跟着又将第二匹马踢下,一转身,呼的一掌,将第三匹马的后腿硬生生切了下来,随即又切了那马的另一条后腿。只是双手为铁链所连,右掌切出时左手跟着移动,掌力虽然凌厉,姿式便不如何轻松自在。那马嘶叫得震天价响,中了向问天一腿堕入山涧中时,兀自嘶声不绝。

  向问天道:“你拿一条腿!慢慢的吃,可作十日之粮。”令狐冲这才醒悟,原来他割切马腿是作粮食之用,倒不是一味的残忍好杀,当下依言取了一条马腿。见向问天左手提了另一条马腿径向山岭上行去,便跟在后面。向问天放慢了脚步,缓缓而行,但令狐冲内力全失,行不到半里,已远远落在后面,赶得气喘吁吁,脸色发青。向问天只好停住了脚步等他。又行里许,令狐冲再也走不动了,坐在道旁歇足。

  向问天笑道:“兄弟,你这人倒是奇怪,内力如此差劲,但身中林厚这混蛋的大阴阳手掌力,居然若无其事,可叫人弄不明白。”令狐冲苦笑道:“那里是若无其事了?我五脏六腑早给震得颠三倒四,已不知受了几十种内伤,我自己也在奇怪,怎地到时候居然还不死?只怕随时随刻就会倒了下来,再也爬不起身。”

  向问天道:“既是如此,咱们便多歇一会。”令狐冲本想对他说明,自己命不长久,不必相候自己。致为敌人追上,但转念一想,此人甚是豪迈,绝不肯抛下自己独自逃生,若是说这种话,不免是将他看得小了。

  向问天坐在山石之上,说道:“小兄弟,你内力是怎生失去的?”令狐冲微微一笑,道:“此事说来当真好笑。”当下将自己如何受伤,桃谷六仙如何为自己输入疗伤,后来不戒和尚又如何再在自己体内输入两种真气等情简略说了。向问天哈哈大笑,声震山谷,说道:“这种怪事,我老向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见。”大笑声中,只听得远处传来一人的呼喝之声:“向右使,你逃不掉的,还是乖乖的跟咱们去见教主吧。”

  向问天仍是哈哈大笑,说道:“好笑,好笑!这桃谷六仙跟不戒和尚,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胡涂蛋。”又再笑了三声,突然间脸色沉了下来,骂道:“他奶奶的,众混蛋追来了。”双手一抄,将令狐冲抱在怀中,那只马腿不便再提,任其弃在道旁,抱了令狐冲提气疾奔。这一下放足快跑,令狐冲便如腾云驾雾一般,片刻间只见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果真是钻入了浓雾之中,心想:“妙极,妙极!这一上山,那数百人便无法一拥而上,只须是一个个上来分批的单打独斗,我和这位向先生定能对付得了。”

  可是后面呼叫之士,却竟然是越来越近,显然追来之人也均是轻功高手,虽和向问天相较容有不及,但他手中抱了一人,长途奔驰之下,总不免慢了下来。向问天奔到一处转角,将令狐冲放下,低声道:“别作声。”两个人均是贴着山壁而立,片刻之间,便听得脚步声响,有人追近。

  只见向问天全身都是紧贴山壁,后心已不露空隙。追来的两人奔跑迅速,浓雾之中没见到向问天和令狐冲二人,直至奔过二人身侧,这才察觉,待要停步转身,向问天双掌推出,既狠且准,那两人哼也没哼,便掉下了山涧,过了一会,才腾腾两下闷响,身子堕地。令狐冲心想:“这两人堕下之时,怎地并不呼叫?是了,他两人中了向先生掌力,尚未堕下,便早已死了。”

  向问天嘿嘿一笑,道:“这两个混蛋往昔耀武扬威,说甚么‘点苍双剑,剑气冲天’,他奶奶的跌入山涧之中,烂个臭气冲天,那才不错。”

  令狐冲曾听到过“点苍双剑”的名头,知他二人剑法另成一路,曾杀过不少黑道上的厉害人物,没想到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连相貌如何也没见到。向问天又抱起令狐冲,道:“此去仙愁峡,还有十来里路,一到了峡口,便不怕那些混蛋了。”他口中说话,脚下越奔越快。却听得脚步声响,又有好几个人追了上来。这时所行的山道途行向东,其侧已无深涧,向问天不能重施故技,躲在山壁间偷袭,只有提气直奔。

  只听得呼的一声响,一枚暗器飞了过来,破空之声甚是劲急,显然那暗器份量甚重。向问天放下令狐冲,回过身来,伸手抄住,骂道:“姓何的,你也来蹚这浑水干什么?”浓雾中传来一人声音道:“你为祸武林,人人得而诛之,再接我一锥。”只听得呼呼呼呼响声不绝,他口说“一锥”,飞射而来的少说也有七八枚飞锥。

  令狐冲听了这暗器破空的凄厉声响,心下暗暗发愁:“风太师叔传我的剑法虽可击打任何暗器,但这飞锥上所带劲力如此厉害,我长剑纵然将其击中,但我内力全无,长剑势必给他震断。”只见向问天双腿摆了马步,上身前俯,神情甚是紧张,反不如在凉亭中被群敌围困时那么漫不在乎。一柄柄飞锥飞到他身前,便都没了声息,想必都给他收了去。

  突然间响声大盛,不知有多少飞锥同时掷出,令狐冲知道这是“满天花雨”的暗器手法,但以此手法发射暗器,所用的定是金钱镖,铁莲子等等细小暗器,这飞锥从破空之声中听来,每枚若无斤半,也有一斤,怎能数十枚同时发出?他听到这惊人声响,自然而然的身子往地下一伏,却听得向问天大叫一声:“啊哟!”似是身受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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