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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黄河老祖(3)


  老头子道:“从那里弄了这许多人参来?”祖千秋笑道:“自然是从药材铺中借来的了。”老头子哈哈大笑,道:“刘备借荆州,不知何日还。”令狐冲见老头子虽是强作欢容,却掩不住眉间愁闷,说道:“老先生,祖先生,你两位要医我之病,虽是一番好意,但一个欺骗在先,一个掳绑在后,未免太不将在下瞧在眼里了。”老祖二人一听,当即站起,连连作揖,齐道:“令狐公子,老朽罪该万死。不论公子如何处罚,老朽都是罪有应得。”令狐冲道:“好,我有事不明,须请直言相告。请问二位到底是冲着谁的面子,才对我这等相敬?”老祖二人相互瞧了一眼,祖千秋道:“公子爷心中当然知道。那一位的名字,恕我们不敢提及。”

  令狐冲道:“我的的确确不知。”他暗自思忖:“是风太师叔祖么?是不戒大师么?是田伯光么?是绿竹翁么?可是细细想来,又都不像。”祖千秋道:“公子爷,你问这件事,我和老兄二人是决计不敢答的,你就杀了我们,也不会说。你公子爷心中自然知道,又何必定要咱们说了出来?”

  令狐冲见他语气十分坚决,显是不论如何逼问,都是决计不说的了。便道:“好,你们既然不说,我心下怒气不消。老先生,你将我绑在椅上,吓得我魂飞魄散,我也要绑你二人一绑,说不定我心中不开心,一尖刀把你们的心肝给挖了出来。”老祖二人又是对望一眼,道:“公子爷要绑,我们自是不敢反抗。”

  老头子去端过两只椅子,又取了七八条粗索来。两人先用绳索将自己双足在椅脚上牢牢缚住,然后双手放在背后。道:“公子请缚。”二人心下均想:“这位少年未必真要绑我们出气,多半是开开玩笑。”那知令狐冲取过绳索,当真将二人双手反背转好,提起老头子的尖刀,说道:“我内力已失,不能用手指点穴,又怕你们运力挣扎,只好用刀柄敲打,封了你二人的穴道。”当下倒转尖刀,用刀柄花二人的环跳、天柱、少海等处穴道中用力敲击,封住了二人穴道。老头子和祖千秋面面相觑,大是诧异,心中不自禁的生出恐惧之情,不知令狐冲用意何在。只听他说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会。”转身出厅。

  令狐冲握着那柄尖刀,走到那少女的房外,咳嗽一声,说道:“老……唔,小怡姑娘,你身子怎样?”他本待叫她“老姑娘”,但想这少女年纪幼小,虽然姓老,称之为“老姑娘”总是不大妥当,听得祖千秋叫她为小怡姑娘,便也如此称呼。小怡姑娘“嗯”的一声,并不回答。令狐冲掀开棉帷,走进房去,只见她兀自坐着,靠在枕垫之上,半睡半醒,双目微睁。令狐冲走近两步,见她脸上肌肤便如透明一般,雪白的肌肉下现出一条条青筋,似乎可见血管中血液隐隐流动。只是房中寂静无双,风息全无,好像她体内的鲜血,正在一滴滴的凝结成膏,她呼出来的气息,呼出一口便少了一口。

  令狐冲长长叹了口气,心道:“这位姑娘本来可活,给我误服丹药而害了她。我反正是要死了,多活几天,少活几天,又有什么分别?”取过一只瓷碗放在几上,伸出左腕,右手举刀在碗脉上横斩一刀,鲜血泉涌,向碗中直流下去。他见老头子先前取来的那盆热水仍是冒着热气,当即放下尖刀,右手抓些热水,淋在伤口之上,使得伤口鲜血不致迅速凝结。顷刻之间,已注满了大半碗。

  小怡姑娘迷迷糊糊中闻到一阵血腥气,睁开眼来,见到令狐冲手腕上鲜血直淋,一惊之下,大叫了一声。老头子和祖千秋在厅中听见小怡的叫声,不知令狐冲对她在干什么,两个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心中各有许多话要说,却是谁也不敢先开口。

  令狐冲见碗中鲜血将满,端到小怡床前,就在她嘴边,道:“快喝了,血中含有灵药,能治你之病。”小怡道:“我……我怕,我不喝。”令狐冲流了一碗血后,只觉脑中空荡荡地,四肢软弱无力,心想:“她害怕不喝,这血岂不是白流了?”左手抓过尖刀,喝道:“你若是不饮,我一刀刺死了你。”将尖刀的刀尖直抵到她喉头。小怡怕了起来,只得张嘴将一碗鲜血一口口的都喝了下去,几次烦恶欲呕,看到令狐冲的尖刀闪闪发光,竟是吓得不敢作呕。

  令狐冲见她喝干了一碗血,自己腕上伤口鲜血已然凝结,心想:“我服了老头子的‘续命八丸’,从血液中进入小怡腹内的,只怕不到十分之一,待我大解小解之后,不免所失更多,须得尽早再喂她几碗鲜血,直到我不能动弹为止。”当下再割右手腕脉,放了大半碗鲜血,又去喂小怡饮。小怡皱起了眉头,道:“你……你别迫我,我真的不行了。”令狐冲道:“不行也得行,快喝,快。”小怡道:“你……你为什么这样?你这样做,好伤自己身子。”令狐冲苦笑道:“我伤身子打什么紧,我只要你好。”

  桃枝仙和桃实仙二人被老头子所装的渔网所缚,越是挣扎,渔网收得越紧,到得后来,两人手足要移动数寸也是有所不能。两人身不能动,耳目却仍十分灵敏,口中更是争辩不休。当令狐冲将老祖二人缚住后,桃枝仙猜他一定要将二人杀了,桃实仙则猜他一定先来释放自己兄弟,那知二人空争半日,所料全然不中,令狐冲去走进了小怡房中。小怡的闺房密不通气,二人在房中的说话之声,只能隐隐约约的传了少些出来。桃枝仙、桃实仙、岳不群、老头子、祖千秋五人内力都甚为了得,但令狐冲在小怡房中到底干什么事,五人只好随意想象,突然间听得小怡一下尖声大叫,五人脸色登时都为之大变。

  桃枝仙道:“令狐冲一个大男人,走到人家闺女房中去干什么?”桃实仙道:“你听!那姑娘害怕之极,说道:‘我……我怕!’令狐冲说:‘你若是不……,我一刀刺死你。’他说‘你若是不……’不什么?”桃枝仙道:“那还有什么好事?自然是逼迫那姑娘做他的老婆。”

  桃实仙道:“哈哈,可笑之极、那矮冬瓜胖皮球的女儿,当然也是个矮冬瓜,胖皮球,令狐冲为什么要逼她做老婆?”桃枝仙道:“萝卜青菜,各人所爱,说不定令狐冲特别喜欢肥胖女子,一见肥女,便即魂飞天外。”桃实仙道:“你听,你听,那肥女求饶了,说甚么‘你别迫我,我真的不行了。’”桃枝仙道:“不错。令狐冲这小子却是霸王硬上弓,说道:‘不行也得行,快,快!’”

  桃实仙道:“为甚么令狐冲叫她快些,快甚么?”桃枝仙道:“你没娶过老婆,是童男之身,自然不懂。”桃实仙道:“难道你就娶过了,不害燥!”桃枝仙道:“你明知我没娶过,干么又来问我?”桃实仙大叫:“喂,喂,老头子,令狐冲在逼你女儿做老婆,你干么见死不救?”桃枝仙道:“你管甚么闲事?你又怎知那肥女要死,说甚么见死不救?”

  老头子和祖千秋给缚在椅上,又给封了穴道,听得房中小怡惊呼和哀求之声,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二人心下本已起疑,听得桃谷二仙在院子中大声争辩,祖千秋道:“老兄,这件事非阻止不可,没想到令狐冲如此好色,只怕闯出了大祸。”老头子道:“唉,糟蹋了我小怡,那还罢了,却……却对不起人家。”祖千秋道:“你听,你听。你的小怡对他生了情意,她说道:‘你这样做,好伤自己身子。’令狐冲说甚么?你听到没有?”老头子道:“他说:‘我伤身子打甚么紧?我只是要你好!’他……他奶奶的,这两个小家伙。”

  祖千秋哈哈大笑,道:“老……老兄,恭喜,恭喜!”老头子怒道:“恭你奶奶个喜!”祖千秋道:“你何必发怒,恭喜你得了个好女婿!”老头子大叫一声,喝道:“别再胡说!这件事传扬出去,你我还有命么!”他说这两句话时,声音中含着极大的惊恐。祖千秋道:“是,是!”声音却也打颤了。

  岳不群处身在墙外树上,隔得更远,虽是运起了“紫霞神功”,也只听到一鳞半爪,桃谷二仙和老祖二人的说话不绝传入耳中,只道令狐冲当真乘人之危,对小怡姑娘大肆非礼,后来再听老祖二人的对答,心想令狐冲潇洒风流,那小怡姑娘若与乃父相像,是个胖皮球一般的丑女,则失身之后对其倾倒爱慕,亦非奇事了。岳不群初闻令狐冲强迫小怡之事,便拟冲入房中阻止,但转念一想,这些人连令狐冲在内个个诡秘怪异,不知有何图谋,还是不可鲁莽,静观其变,当下强自抑制,继续倾听。

  忽听得小怡又尖叫道:“别,别…这么多血,求求你…”突然墙外有人叫道:“老头子,桃谷四鬼给我撇掉啦。”波的一声轻响,有人从墙外跃入,推门进内,正是那个手持白旗去逗引桃谷四仙的汉子。他一见老头子和祖千秋都给绑在椅上,吃了一惊,叫道:“怎么啦!”右手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精光灿然的匕首,手臂几下挥舞,已将两人手足上所绑的绳索割断。

  房中小怡尖声惊叫:“你……你……求求你……不能再这样了。”那汉子听小怡叫得紧急,惊道:“小怡姑娘!”向房门冲了过去。老头子出手极快,一把拉住了他手臂,喝道:“不可进去!”那汉子一怔之下,停住了脚步。只听得院子中桃枝仙道:“我想矮冬瓜得了令狐冲这样一个女婿,定是欢喜得紧。”桃实仙道:“令狐冲快要死了,一个半死半活的女婿。得了有什么欢喜?”桃枝仙道:“他女儿也快死了,一对夫妻一般的半死半活。”只听得房中砰的一声,什么东西倒在地下,小怡又是叫了起来,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惊惶之意,叫道:“爹,爹快来!”

  老头子听得女儿呼叫,抢进房去,只见令狐冲倒在地下,一只瓷碗合在胸口,上身全是鲜血,小怡斜倚在床,嘴边也都是血。祖千秋和那汉子站在老头子身后,望望令狐冲,望望小怡,满腹都是疑窦。小怡道:“爹,这……这个人割了许多血出来,逼我喝了两碗……他……他还要割……”老头子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忙俯身扶起令狐冲,只见他右手腕脉处的伤口中,鲜血兀自汩汩的流个不住。

  他一冲出房,取了金创药来,心慌意乱之下,虽在自己屋中,还是额头在门框上撞得肿起了一个大瘤,门框却被他撞塌了半边。桃枝仙只道他在殴打令狐冲,叫道:“喂,老头子,令狐冲是桃谷六仙的好朋友,你可不能再打。若是打死了他,我们桃谷六仙非将你全身肥肉撕成一条条不可。”桃实仙道:“错了,错了!”桃枝仙道:“什么错了?”桃实仙道:“他若是全身瘦肉,自可撕成一条一条,那全是肥肉,一撕便成一团一塌胡涂的膏油,如何撕成一条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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