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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掌门之争(1)


  风清扬道:“好,我便传你。田伯光愤愤而去,绝不会就此甘心,但纵然再来,也必在十天半月之后。咱们时间大为充裕,须得从头学起,扎好根基。”于是,将独孤九剑第一剑的“总诀式”依着口诀次序,一句句的解释,再转以种种附于口诀的变化。令狐冲先前硬记口诀,未能通晓其中含义,这时得风清扬从容指点,每一刻都领悟到若干上乘武学的道理,每一刻都学到几个奇巧奥妙的变化,不由得欢喜赞叹,情难自己。

  一老一少,便在这思过崖上传习独孤九剑的精妙剑法,自“总诀式”、“破剑式”、“破刀式”以至“破枪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而学到了第九剑“破气式”。那破枪式包括破解长枪,大戟、齐眉棍、狼牙棒、白腊枪、禅杖、方便铲种种长兵刃之法。破鞭式破的是钢鞭、铁锏、点穴橛、拐子、蛾眉刺、匕首、板斧、铁牌、八角锤、铁椎等等短兵刃,破索式则破的是长索、软鞭、三节棍、链子枪、铁链、渔网、飞锤流星等等软兵刃。虽只一剑一式,却是变化无穷,学到后来,前后式融会贯通,更是威力大增。

  最后这三剑,却比以前六剑更是难学。“破掌式”破的是拳脚指掌上的功夫,对方既敢以空手来斗自己的长剑,武功上自有极高的造诣,大凡武学高手,武功到了上乘境界,手中有无兵器,相差已是极微。天下的拳法、腿法、指法、掌法繁复无比,长拳短打,擒拿点穴,鹰爪虎爪,铁沙神掌,种种武术,尽数包括在内。“破箭式”这个“箭”字,总罗各种暗器,练这一剑时,须得先学听风辨器之术,不但要能以一柄长剑,击开敌人发射来的种种暗器,还须借力反打,以敌人射来的暗器,反射敌人。

  至于第九剑“破气式”,风清扬只是传以口诀和修习之法,说道:“此式是为对付身具上乘内功之敌手而用,神而明之,存乎一心。独孤前辈当年挟此剑横行天下,欲求一败而不可得,那是他老人家已将这套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之故。同是一门华山剑法,同是一招,使出来时威力强弱大不相同,这独孤九剑,情形也自一般。你纵然学得了剑法,倘若使出时剑法不纯,毕竟还是敌不了当世的高手,此刻你已得到了门径。要想多胜少败,再苦练二十年,勉强可和天下英雄好汉一较短长了。”

  令狐冲越是学得多,越觉这九剑之中,变化无穷,不知要有多少时日,方能探索到其中全部秘奥,知太师叔祖要自己苦练二十年,丝毫不觉惊异,再拜受教,道:“孙儿倘能在二十年之中,通解独孤老前辈当年创制这九剑的遗意,那是大喜过望了。”

  风清扬道:“你倒也不可妄自菲薄。独孤大侠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学他的剑法,要旨是在一个‘悟’字,而不在死记硬记。等到通晓了这九剑的剑意,则无所施而不可,便是将全部变化尽数忘记,也不相干,临敌之际,更是忘记得越是干净彻底,越是不受原来剑法的拘束。你资质甚好,正是学练这套剑法的材料。以后自己好好用功,我可要去了。”

  令狐冲大吃一惊,道:“太师叔祖,你……你到那里去?”风清扬道:“我本在这后洞之后居住,已经住了数十年,日前一时心喜,出洞来授了你这套剑法,只是盼望独孤前辈的绝世武功不遭灭绝而已。怎么还不回去?”令狐冲喜道:“原来太师叔祖便在后洞后面居住,那再好没有了。孙儿正可朝夕侍奉,以解太师叔祖的寂寞。”风清扬微微一哂,道:“你跟我来瞧瞧。”

  令狐冲随着他走进后洞,只见他伸手在洞壁上推了几下,一块岩石缓缓向后让开,露出一个洞穴。令狐冲进出这后洞数十次,万没想到原来后洞之后,更有一洞,但见风清扬踏步走进这个洞穴,他正想跟进,风清扬厉声道:“抬头看!”令狐冲抬起头来,只见头顶写着七个白色大字:“过此洞者杀无赦。”一惊之下,便停了步,风清扬正色道:“这七个字是我写的,谁也不能例外,你若行过此洞,立毙于我剑下!”令狐冲道:“太师叔祖,太……”却见风清扬一伸手,便将岩石推上了。

  令狐冲呆立良久,伸手在岩上轻轻一推,那岩石晃了几晃,显然只须稍加使力,便能将岩石推开,但他脑海中立时出现了“过此洞者杀无赦”七个白色大字,手臂一颤,手掌离开了岩石,心想:“太师叔祖既然有此严令,我自不可贸然进去,致触他老人家之怒。”

  令狐冲和风清扬相处十余日,虽然听他所谈论指教的,只是剑法,他的议论风范,不但令自己十分钦仰,更是觉得亲近之极,说不出的投机。风清扬是高了他三辈的太师叔祖,但令狐冲内心,却隐隐然有一种平辈知己,相见恨晚的交谊,比之恩师岳不群,似乎反而亲切得多,这场情愫在相处一起之时,倒也不怎么觉得,此刻陡然分手,不由得大为怅惘,心想:“这位太师叔祖年轻之时,只怕性子和我差不多,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任性行事的性格。他教我剑法之时,总说是‘人使剑法,不是剑法使人’,总说‘人是活的,剑法是死的,活人不可被死剑法所拘’。这种道理千真万确,却为何师父从来不说?”

  他微一沉吟,便想:“师父剑术如此高明,这种道理岂有不知?只是他知道我性子太过随便,一说这种道理,只怕我得其所哉,练剑时便不能循规蹈矩,乱来一气了。等到我将来剑术有了小成,师父自会给我详加解释。一众师弟师妹们武功未到这个阶段,自然更加不能明白这种上乘剑理,跟他们说了也是白饶。”想到这里,忽然又想:“太师叔祖的剑术,自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只可惜他老人家从来没显一下身手,令我大开眼界。比之师父,太师叔祖的剑法当然又高一筹了。”

  他沉吟半日,似乎身患沉痾,寻思:“太师叔祖年纪一定大得很了,他一个人住在后洞,无人服侍,定是寂寞不便,却何以在洞口写了‘进此洞者杀无赦’的字样?就算不许旁人进去,怎地连我也不许?”他极想推开岩石,进去和风清扬说说话,但想到他适才口气之严,神色之厉,终于不敢,叹了口气,提了长剑,出洞便练了起来。

  那独孤九剑名虽九剑,实则于天下武学,无所不包,令狐冲每练一次,便多了一些领悟,练了一个多时辰,顺手使出一剑,竟是本门剑法中的“有凤来仪”。他呆了一呆,摇头苦笑,自言自语的道:“错了!”跟着又使独孤九剑的剑法,但过不多时,顺手刺出一剑时又是“有凤来仪”。他不禁心下发恼,寻思:“习惯中人,竟是如此厉害,只因本门剑法练得纯熟,在脑子中印得根深蒂固,使剑时稍一滑溜,便将练熟了的本门剑招夹了进去,却不是独孤剑法了。”

  突然之间,脑海中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太师叔祖叫我使剑时须当心无所滞,顺其自然,既然要使本门剑法,有何不可?甚至便将衡山、泰山诸派剑法,魔教十长老的武功夹在其中,又有何不可,倘若硬要划分,某种剑法可使,某种剑法不可使,那便是有所拘泥了。我且任意练,这想法对与不对,待太叔师祖出洞来时,再向他老人家请教。”

  当下使开剑来,根基是独孤九剑的剑法,若是顺手,便将本门剑法,以及后洞石壁上种种精妙招数掺杂其中,这么一来,练剑便不再是一桩苦事,只觉内中实有无穷的乐趣。只是五岳剑派的剑法和魔教武功,两者的根本道理完全相反,五岳剑法讲究圆熟轻盈,魔教武功却处处生涩钝拙,从厚重中见长,要将这两者自然而然的融为一体,几乎是绝不可能。他练了十余次,始终是无法融合,掷剑长叹,心道:“师父常说正邪不两立,看来魔教武功果然邪僻,连正邪两种武功也是势不两立,不能共处。”

  令狐冲既是心无所滞,再也不去分辨那是什么剑法,只是觉得顺手,便将各种招数都混在独孤九剑之中,但使来使去,总是那一招“有凤来仪”使得最多。又使一阵,随手一剑刺出,又是一招“有凤来仪”,他陡然间心念一动:“要是小师妹见到我将这招‘有凤来仪’如此使法,不知有何话说?”他凝剑不动,脸上现出温柔的微笑。这些日子来受田伯光之迫,全心全意的练剑,便是在睡梦之中,想的也是独孤九剑的种种变化,岳灵珊的影子,竟然长久没出现在他脑海之中,这时蓦地里想起,不由得相思之情,难以自己。但跟着又想:“却不知她是否暗中又在偷偷教林师弟的剑法?师父命令虽严,小师妹却向来大胆,恃着师娘宠爱,说不定又在教剑了。就算不教剑,朝夕相见,两个人定是越来越好。”渐渐的,他脸上微笑转成了苦笑,再到后来,连一丝笑意也没有了。

  他百无聊赖,慢慢收剑,忽听得陆大有的声音叫道:“大师哥,大师哥!”叫声甚是惶急。令狐冲一惊,心念电闪:“啊哟不好,田伯光那厮败退下山,说道心有不甘,莫非他打我不过,竟将小师妹掳劫了去,向我挟持?”急快抢到崖边,只见陆大有一手提着饭篮,气急败坏的奔将上来,叫道:“大……大师哥,大……师哥,大……事不妙。”

  令狐冲更是焦急,忙问:“怎么?小师妹怎底么了?”陆大有纵上崖来,将饭篮在大石上一放,道:“小师妹?小师妹没事啊。糟糕,糟糕,我瞧事情不对。”令狐冲听得岳灵珊无事,已放了一大半心,问道:“什么事情不对?”陆大有气喘喘的道:“师父、师娘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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