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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独孤九剑(2)


  令狐冲哈哈大笑,道:“田兄何必和一只饭碗过不去?”田伯光怒道:“他妈的,我是和你过不去。只因为我不想杀你,比武之际,你这小子只攻不守,这才占尽了便宜,哼!哼!他妈的那小尼……小尼……”他显是想骂仪琳那小尼姑,但不知怎的,话到口边,没再往下骂了。他连说了几个“小尼,小尼”,叫道:“令狐冲,有种的再来斗过。”令狐冲道:“好!”挺剑而上。

  这一场恶斗,打得甚是凶险,令狐冲又施故技,每当田伯光的单刀砍过来时并不拆解,另以巧招刺他。不料田伯光这次出手甚狠,刷刷两刀,一刀砍中令狐冲大腿,一刀在他左臂上深深划了一道口子,显是闹得恼了,虽不取他性命,却要伤他四肢。令狐冲又惊又痛,剑法散乱,数招之后便给田伯光踢倒在地。田伯光甚是得意,将刀刃架在他喉头,道:“还打不打?打一次便在你身上砍几刀,纵然不杀你,也要你肢体不全,流干了鲜血。”

  令狐冲笑道:“自然再打!就算令狐冲斗你不过,难道我风师叔祖袖手不理,任你横行?”田伯光道:“他是前辈高人,不会跟我动手。”一面说,一面收起单刀,心下竟也惴惴,生怕将令狐冲伤得如此厉害,风清扬一怒出手,也不必下手杀人,只须将自己逐下华山,那便糟糕之极了。

  令狐冲撕下衣襟,裹好了两处创伤,走进洞中,摇头苦笑,道:“太师叔祖,他改变策略,当真砍杀啦!若是给他砍中右臂,使不得剑,可就难以胜他了。”风清扬道:“好在天色已晚,你约他明晨再斗。今晚你不要睡,咱们穷一晚之力,我教你三招剑法。”令狐冲道:“三招?”心想只三招剑法,何必花一晚时光来教。风清扬道:“我瞧你人倒挺聪明的,也不知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倘若真的聪明,那么这一个晚上,或许能将这三招剑法学会了。要是资质不佳,悟心平常,那么……那么……明天早晨你也不用再跟他打了,自己认输,乖乖的跟他下山去吧!”

  令狐冲听太师叔如此说,料想这三招剑法非比寻常,定是十分难学,不由得激发了他要强好胜之心,昂然道:“太师叔祖,孙儿虽然资质愚鲁,不能在一晚间学会这三招,宁可给他一刀杀了,绝不投降屈服,随他下山。”风清扬笑了笑,道:“那便很好。”抬起了头,沉思半晌,道:“一晚之间学会三招,未免强人所难,这第二招暂且用不着,咱们只学第一招和第三招。不过……不过……,第三招中的许多变化,乃是从第二招而来,好,咱们把有关的变化都略去,试试看是否管用。”他自言自语,沉吟一会,却又摇头。

  令狐冲见他如此顾虑多端,不由得心痒难搔,知道一门武功越是难学,威力越是强大,只听风清扬又喃喃的道:“第一招中的三百六十种变化若是忘记了一变,第三招便会使得不对,这倒有些为难了。”令狐冲听得单是第一招便有三百六十种变化,登时吃了一惊,只见风清扬屈起手指,数道:“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子丑之交,辰己之交,午未之交。风雷是一变,山泽是一变,水火是一变。乾坤相激,震兑相激,离巽相激。三增而成五,五增而成九……”

  越数越是脸上忧色重重,叹道:“冲儿,当年我学这一招,便花了三个月时光,要你在一晚之间学会两招,那是开玩笑了,你想:‘归妹趋无妄……’”说到这里,便住了口,显是神思不属,过了一会,道:“刚才我说甚么来着?”令狐冲道:“太师叔祖刚才说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风清扬双眉一轩,道:“你记性倒是不错,后来怎样?”令狐冲道:“太师叔祖道:‘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一路背诵下去,竟然尽数背了出来。

  风清扬大奇,道:“这独孤九剑的总诀,你曾学过的?”令狐冲道:“孙儿没学过,不知这叫做‘独孤九剑’。”风清扬问道:“你没学过,怎么会背?”令狐冲道:“我刚才听得太师叔祖这么念过。”风清扬满脸喜色,一拍大腿,道:“这就有法子了。一晚之间虽然学不全,但却可以硬记,第一招不用学,第三招只学半招。你记着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一路念将下去,足足念了九百余字,才道:“你试背一遍。”令狐冲依言背诵,只错了七八个字。风清扬纠正了,令狐冲第二次再背,便没有错。

  风清扬甚是高兴,道:“很好,很好!再背下面的口诀。”于是又传了数百字口诀,待令狐冲记熟后,又传数百字。那“独孤九剑”的总诀足足有五千余字,饶是令狐冲记性特佳,却也花了一个多时辰。这才记得一字不错。风清扬要他从头至尾连背三遍,见他确已全部记住,说道:“这总诀是独孤九剑的根本关键,你此刻虽是记住了,只是为求速成,全凭硬记,不明其中道理,日后甚易忘记。从今天起,须得朝夕念诵。”令狐冲应道:“是!”

  风清扬道:“九剑的第一招‘总诀式’,有种种变化,用以体演这篇总诀,现下且不忙学。第二招是‘破剑式’,用以破解天下各门各派的剑法,现下也不忙学,第三招‘破刀式’,用以破解单刀、双刀、柳叶刀、鬼头刀、大砍刀、斩马刀种种刀法。田伯光使的是单刀中的快刀法。今晚只学专门对付他刀法的这一部份。”

  令狐冲听得独孤九剑中的第二招可破天下各门各派的剑法,第三招可破种种刀法,当真是又惊又喜,道:“这九剑如此神妙,孙儿直是闻所未闻。”风清扬道:“你师父是听见过,只不过他不肯跟你们提起罢了。”令狐冲大感奇怪,问道:“却是为何?”

  风清扬不答他这问题,道:“这‘独孤九剑’的第三招‘破刀式’,讲究以轻御重,以快制慢。田伯光那厮的快刀是快得很了,你却要比他更快,那有什么法子?似你这等少年,和他比快,原也可以,只是或赢或输,无必胜把握。至于我这等糟老头子,却也要比他快,唯一的办法,便是比他先出招。你料到他要出什么招,却抢在他的头里。敌人手还没提起,你长剑的剑尖却已指向他的要害,他再快也没你快。”

  令狐冲听得连连点头道:“是,是!这独孤九剑的第三剑的武功,想来便是教人如何料敌机先。”风清扬拍手道:“对,对!孺子可教。‘料敌机先’这四个字,正是第三剑的精要所在,任何人一招之出,必定有若干朕兆。他下一刀要砍向你的左肩,眼光自然会瞧向你左肩,如果这时他的单刀正在右下方,自然会提起刀来,划个半圆,自上而下的斜向下砍。”于是将这第三剑中破快刀的种种变化,一种种向令狐冲剖析。令狐冲只听得心旷神怡,突然间窥到了武学中一个闻所未闻的天地,便如一个乡下少年,忽地置身于皇宫内院之中,目之所接,耳之所闻,莫不新奇万端。

  这第三剑变化繁复之极,令狐冲于一时之间,所能领会也只十之二三,其余的便都硬记在心,一个教得起劲,一个学得用心,不知时辰之过,猛听得田伯光在洞外大叫:“令狐兄,天光啦,睡醒了没有?”令狐冲一呆,低声道:“啊哟,天亮啦。”风清扬叹道:“只可惜时候太过迫促,你学得极快,已远过我的指望。这就出去跟他打吧!”

  令狐冲道:“是。”闭上眼睛,将这一晚所学大要,默默存想了一遍,突然睁开眼来,道:“太师叔祖,孙儿尚有一事未明,何以这种种变化,尽是进手招数,只攻不守?”风清扬道:“独孤九剑,有进无退!当然招招都是进攻,攻敌之不得不守,那当然自己不用守了。创制这套剑法的独孤求败前辈,名字叫做‘求败’,他老人家毕生想求一败而不可得,这剑法施展出来,天下无敌,又何必守?如果有人攻得他老人家回剑自守,他老人家真要心花怒放,喜不自胜了。”

  令狐冲喃喃的道:“独孤求败,独孤求败。”想象当年这位前辈仗剑江湖,无敌于天下,连找一个对手来逼得回守一招都不可得,此番情境,实是令人可惊可佩,只听田伯光又在洞外大叫:“快出来,让我再砍你两刀。”令狐冲一提长剑,叫道:“我来也!”风清扬皱眉道:“冲儿,今日时候不足,未能将这第三剑中的精微之处,详加剖析。此刻出去和他接战,有一事十分凶险。他若是上来一刀便将你右臂或右腕砍伤,那只有任他宰割,更无反抗之力了。这件事可真叫我担心。”

  令狐冲意气风发,道:“孙儿尽力而为!”提剑出洞,立时装出一副萎靡之状,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道:“田兄起得清早,昨晚没好睡吗?”心中却在盘算:“我只须过得眼前这个难关,再学几个时辰,便永远不怕他了。”

  田伯光将单刀一举,说道:“令狐兄,在下实在无意伤你,但你太也固执,说甚么也不肯随我下山。这般斗将下去,逼得我要砍你十刀廿刀,使你遍体鳞伤,岂不是十分的对你不住?”令狐冲心念一动,说道:“倒也不须砍上十刀廿刀,你只须一刀将我右臂砍断,要不然砍伤了我右手,令我使不得剑。那时你要杀要剐,岂不是悉随尊便?”田伯光摇头道:“我只是要你服输,何必伤你右手右臂?”

  令狐冲心中大喜,说道:“只怕你口中虽这么说,输得急了,到头来还是甚么野蛮的毒招都使将出来。”田伯光道:“你不用激我。田伯光一来跟你无怨无仇,二来敬你是条有骨气的汉子,三来真的伤你重了,只怕旁人要跟我为难,尽管放手,出招吧!”

  令狐冲道:“好!田兄请。”田伯光虚晃一刀,第二刀跟着斜劈而出,刀光映日,势道甚是猛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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