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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杀人灭口(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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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被丈夫一点,登时明白,说道:“不错,驼子,你立时把我们夫妇杀了吧。”令狐冲在庙外听到此处,心想木高峰已然大怒,再不设法将他引开,林震南夫妇性命难保,当即朗声道:“木前辈,华山派弟子令狐冲奉业师之命,恭请木前辈移驾,有事相商。” 木高峰举起了手掌,正要往林震南头顶击落,突然听得令狐冲在庙外朗声说话,不禁吃了一惊。他生平极少让人,但对华山掌门岳不群却颇为忌惮,尤其“群玉院”外亲身领略过岳不群“紫霞功”的厉害,知道这位岳掌门外貌虽是恂恂儒者,其实内功之高,深不可测。 他向林震南夫妇威逼,自知这种事情深为名门正派所不齿,岳不群师徒多半已在庙外窃听多时,心道:“岳不群叫我出去有什么事情相商?还不是明着好言相劝,实则是冷嘲热讽,损我一番。好汉不吃眼前亏,及早溜开的为是。”当即说道:“木某另有要事,不克奉陪,便请拜上尊师,何时有暇,请到塞北来玩玩,木某人扫榻恭候。”说着双足一蹬,从殿中窜到天井,左足在地下轻轻一点,已然上了屋顶,跟着落于庙后,唯恐给岳不群拦住质问,一溜烟般走了。 令狐冲听得他走远,心下大喜,寻思:“这驼子原来对我师父如此怕得要死。他倘若真的不走,要向我动粗,倒是凶险得紧。”当下撑着树枝,走进土地庙中,殿中黑沉沉地并无灯烛,但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影,半坐半卧的倚傍在一起,当即躬身说道:“小侄是华山派门下令狐冲,现与平之师弟已有同门之谊,拜上林伯父、林伯母。” 林震南喜道:“少侠多礼,太不敢当,老朽夫妇身受重伤,难以还礼,恕罪恕罪。我那孩儿确是拜在华山派岳大侠的门下了吗?”要知岳不群的名气,在武林中比余沧海要响亮得多,林震南为了巴结余沧海,每年派遣镖师到青城山去送礼,但岳不群等五岳剑派的掌门人,林震南自知不配与他们结交,连送礼也不送,此刻眼见木高峰凶神恶煞一般,但一听到华山派的名头,立即逃之夭夭,自己儿子居然有幸拜入华山派门中,实是不胜之喜。 令狐冲道:“正是。那驼子木高峰想强收令郎为徒,令郎执意不允,那驼子正欲加害,我师父恰好经过,出手救了。令郎苦苦相求,要投入我门,师父见他意诚,又是可造之材,便答允了。适才师父和余沧海斗剑,将他打得服输。那余矮子迫不得已,只好吐露了伯父、伯母的所在。师父命小侄先来照料,相信师父和平之师弟不久便可到来。”林夫人听得即可和儿子相见,口中不断念佛。林震南道:“但愿……但愿平儿即刻到来才好,迟了……迟了可来不及啦。” 令狐冲见他说话之时出气多而入气少,显是命在顷刻,本来可用真气相助,让他支撑至师父到来,但自己也是受伤极重,无法运气,只得说道:“林伯父,你且莫说话。我师父和余沧海算了账后,便会来找你,他老人家必有医治你的法子。”林震南苦笑了一下,闭上了双目,过了一会,低声道:“令狐贤弟,我……我……我是不成的了。平儿得在华山派门下,我实是大喜过望,…求你日后多……多加指点照料。” 令狐冲道:“伯父放心,我们同门学艺,便如亲兄弟一般。小侄今日受伯父重托,自当对林师弟加意照顾。”林夫人插口道:“令狐少侠的大恩大德,我……我夫妇便死在九泉之下,也必时时刻刻记得。”令狐冲道:“两位凝神静养,不可说话。” 林震南呼吸急促,断断续续的道:“请……请你告诉我孩子,福州葵花巷老宅地窖中的物事,是…是我林家祖传之物,须…得好好保管,但……但他曾祖远图公留有遗训,凡我子孙,不得启视,否则有无穷祸患,…要他好好记住了。”令狐冲点头道:“好,这几句话我传到便是。”林震南道:“多……多……多……”一个“谢”字始终没说出口,已然气绝。林夫人道:“令狐少侠,盼你叫我孩儿不可忘了父母的深仇。”侧头向庙中柱子的石阶上用力撞去,她本已受伤不轻,这么一撞,便亦毙命。 令狐冲叹了口气,心想:“余沧海和木高峰逼他吐露辟邪剑谱的所在,他宁死不说,到后来自知大限已到,才不得不托我转言。但他们是怕我去取了他林家的剑谱,说什么‘不得启视,否则有无穷祸患。’嘿嘿,你当令狐冲是什么人了,会来觊觎你林家的剑谱?华山本门的武功,我一辈子已然学不周全,焉有余力再去理会别派的剑法?再说,要是你林家的剑法真有过人之长,你夫妇又怎会落得这等下场?”当下靠在柱上,闭目养神。 过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庙门外岳不群的声音说道:“冲儿,你在庙里吗?”令狐冲道:“是!”睁眼站起身来,只见天已黎明。岳不群缓步走了进来。他一见林氏夫妇的尸身,皱眉道:“死了?”令狐冲道:“是!”当下将木高峰如何逼迫,自己如何假师父之名将他吓走,林氏夫妇如何不支逝世等情一一说了,将林震南最后的遗言也禀告了师父,岳不群沉吟片刻,道:“嗯,余沧海一番徒劳,作下的罪孽却是不小。”令狐冲道:“师父,余矮子向你赔了罪么?” 岳不群道:“余观主脚程快极,我追了半个时辰,没能追上,反而越离越远,便不追了。他青城派的轻功,确是胜我华山一筹。”他是彬彬君子,赢就赢,输就输,一派的光明磊落,令狐冲哈哈一笑,道:“他青城派屁股向后,逃之夭夭的功夫,原比别派为高。”岳不群脸一沉,道:“冲儿,你就是口齿轻薄,说话没点正经,怎能作众师弟师妹的表率。”令狐冲转过了头,伸了伸舌头,应道:“是!” 岳不群道:“你答应便答应,怎地要伸一伸舌头,岂不是其意不诚?”令狐冲道:“是!”他自幼由岳不群抚养长大,名是师徒,情若父子,岳不群恂恂儒雅,对众弟子并不如何严厉,令狐冲向来也不如何怕他,笑问:“师父,你怎知我伸了伸舌头?”岳不群哼了一声,道:“你耳下肌肉牵动,不是伸舌头是什么,你无法无天,这一次可吃了大亏啦!嘿嘿!” 令狐冲笑道:“吃一次亏,学一次乖…”岳不群哼了一声,道:“你已学乖成精,还不够乖?”从怀中取出一枚火箭炮来,走到天井之中,晃火折点燃了药引,向上一掷,那火箭炮冲天飞上,砰的一声响,爆上半天,幻成一把白银色的长剑,在半空中停留了好一会,这才缓缓落下,下降十余丈后,化成满天流星。原来这是华山掌门召集门人的信号火箭,烟花中的银色长剑,便是他外号“君子剑”的表记。过不到一顿饭时分,便听得远处有脚步声响,向着土地庙奔来。 岳不群道:“这是根明,他脚步轻飘有余,沉着不足,众弟子中以他足力最快,却是难以及远。”果然过不多时,高根明滴滴答答的摇晃着算盘,奔近庙外,叫道:“师父,你老人家在这里么?”要知从远处望见火箭信号,只能够约略得悉方位所在,却无法确知必是在这土地庙中。岳不群道:“我在庙里。”高根明进入庙来,躬身叫道:“师父!”见到令狐冲在旁,大喜道:“大师哥,你身子安好,咱们大伙儿可真登担心得紧。”令狐冲见他喜悦之情十分真挚,心下不禁感动,微笑道:“总算命大,这一次没死。” 说话之间,隐隐又听到了远处脚步之声,这次却是二人。岳不群问道:“是谁来了?”令狐冲道:“一个沉稳,一个轻捷,那是二师弟和六师弟。”岳不群点了点头,道:“冲儿,你真聪明,一点便透,几时学得一点德诺的沉稳,我可就放心了。”劳德诺和陆大有还没进庙,三弟子梁发和四弟子施戴子的脚步也也已隐隐再来,又过了一盏茶功夫,七弟子陶钧、八弟子英白罗,岳不群之女岳灵珊,以及方入门的林平之一同到来。 林平之一见到父母的尸身。扑上前去,伏在两具尸身之上,放声大哭。众同门听他哭得哀痛,无不惨然。岳灵珊见到令狐冲无恙,本是惊喜不胜,但见林平之如此伤痛,却也不便即向令狐冲说什么喜欢的话,走近身去,在他右手上轻轻一握,低声道:“你……你没事么?”令狐冲道:“没事!” 这几日来,岳灵珊为这个大师哥担足了心事,初时听到他为青城派的罗人杰所害,已然狠狠哭了几场,只是她知道这位大师哥聪明机警,本领极大,未必就会给青城派的弟子杀死,心中还存着五分指望,果然后来便得父亲告知,大师哥其实未死,此番在土地庙中乍然相逢,数日来积蓄的激动再也难以抑制,突然间拉住他的衣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令狐冲轻拍其肩,低声道:“小师妹,怎么啦?有谁欺侮你,我去给你出气!” 岳灵珊不答,只是哭泣,哭了一会,心中舒畅,拉起令狐冲的衣袖来擦了擦眼泪,道:“你没有死,你没有死!”令狐冲摇头道:“我没有死!”岳灵珊道:“原来是恒山派的小尼姑骗人,吓得我……吓得我……”她本想说“吓得我不想活了”,但这一句话真情流露。又是当着父亲和众同门之前,毕竟说不出口,想起这几日中柔肠百结,心神熬煎之苦,忍不住眼泪扑簌簌的下流。 令狐冲道:“恒山派那位师妹倒也不是故意骗人,她当时只道我是真的死了。”岳灵珊抬起头来,泪眼模糊的瞧着他,只见他容颜憔悴,更无半点血色,心下甚是怜惜,道:“大师哥,你这次……这次受伤可真是不轻,须得回山好好静养才是。” 岳不群见林平之兀自伏在父母的尸身之上哀哀痛哭,说道:“平儿,暂且收起眼泪,料理你父母的丧事要紧。”林平之站起身来,应道:“是!”眼见父母死尸的脸上满是惨痛之容,忍不住眼泪又簌簌而下,哽咽道:“爹爹,妈妈去世,连最后一面也见我不到,也不知……也不知他们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令狐冲道:“林师弟,令尊令堂去世之时,我是在这里。他二位老人家要我照料于你,那是应有之义,倒也不须多嘱。令尊另一句话,要我向你转告。” 林平之躬身道:“大师哥,大师哥……我爹爹妈妈去世之时,有你相伴,不致身旁连一个人也没有,小弟……小弟实在感激不尽。”令狐冲道:“令尊令堂为青城派的恶徒狂加酷刑,逼问辟邪剑谱的所在,两位老人家坚不吐实,以致被震断了心脉。余沧海枉为一派宗师,这等行为卑污,定为天下英雄耻笑。”林平之咬牙切齿的道:“此仇不报,林平之禽兽不如。”提起一拳,重重击在柱子之上。他武功虽然平庸,但因心中愤激,这一拳打得甚是有力,震得梁上灰尘簌簌的落将下来。 岳灵珊道:“林师弟,此事实由我身上起祸,你将来报仇,做师姊的绝不会袖手。”林平之躬身道:“多谢师姊。”岳不群叹了口气,寻思:“我华山派向来抱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宗旨,与武林中各门各派均无嫌隙。但自今而后,玉女峰畔只怕更无宁日了。唉,既是身涉江湖,要想事事都不得罪人,那是谈何容易?”又想到刘正风一意要退出武林,毕竟难以如愿,反而送了一命,心下不胜感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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