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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塞北明驼(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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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逸将嘴向余沧海一呶,道:“你问这位青城派的掌门道长吧!”那女童道:“掌门道长,倘使人家受了重伤,动弹不得,有人上去欺侮他,你说那个人是不是英雄好汉?”她此言一出,不但余沧海心头怦的一跳,凡是先前在花厅中曾听仪琳述说罗人杰刺杀令狐冲经过之人,尽皆一凛,均想:“莫非这小姑娘和华山派有关?”劳德诺却想:“这小姑娘说这番话,明明是为大师哥抱不平来着。她却是谁?”他为了怕小师妹伤心,匆忙之间,尚未将大师兄的死讯告知同门。大厅上众人之中,又以仪琳最为激动,全身发抖,心中对那小姑娘感激无比。这一句话,她早就想向余沧海责问,只是她生性和善,又素来敬上,余沧海说什么总是前辈,这句话便问不出口,此刻那小姑娘代自己说出了心头的言语,忍不住胸口一酸,眼泪便扑簌簌掉了下来。 余沧海道:“这一句话,是谁教你问的?”那女童道:“青城派有一个罗人杰,是道长的弟子吧?他见人家受了重伤,那受伤的又是个大大的好人,这罗人杰不去救他,反而上去刺他一剑,你说这罗人杰是不是英雄好汉?这是不是道长教他的本事?”这几句话虽是出于一个小姑娘之口,但她说得爽脆利落,大有咄咄逼人之意,余沧海无言可答,又厉声道:“到底是谁指使你来问我?你父亲是华山派的是不是?” 那女童转过了身子,向定逸道:“老师父,他这么吓唬人,算不算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算不算是英雄好汉?”定逸叹了口气,道:“这个我可就说不上来了。”众人愈听愈奇,那女童先前的那些话,多半是大人暗中教了她说的,但刚才这两句问话,明明是抓住了余沧海的话柄而发问,讥刺之意,十分辛辣,显是她随机应变,出于己口,瞧不出她小小年纪,竟是这般厉害的脚色。 仪琳泪眼模糊之中,看到了这小姑娘苗条的背影,心念一动:“这个小妹妹我是见过的,是在那里见遇的呢?”侧头一想,登时记起:“是了,昨日醉仙楼头,她也在那里。”脑海之中,昨天的情景逐步自朦胧而清晰起来。昨日早晨,她被田伯光威逼上楼,酒楼上本有七八张桌旁坐满了酒客,后来泰山派的二人上前挑战,田伯光砍死了一人,那些酒客们便吓得一哄而散,酒保也不敢再上来送菜斟酒,可是在临街的一角之中,一张小桌旁坐着二人,直到令狐冲被杀,自己抱着令狐冲的尸体下楼,那二人始终没离开桌子。当时她心中怔忡不定,诸种事端纷至沓来,那有心绪去留神坐在这小桌旁的二人是谁,此刻见到那女童的背影,其脑海中残留的影子,一加印证,清清楚楚的记得,昨日坐在小桌旁的二人之中,其中之一人便是这个小姑娘。她背向自己,所以只记得她的背影,昨日她穿的是淡黄衫子,若不是此刻背转身子,说什么也记不起来。 可是另外一人是谁呢?她只记得那是个男人,那是确定无疑的,是老是少,什么打扮,那是什么都记不得了。大厅上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余沧海和那女童身上,仪琳心中,却已全部沉浸在昨日的情景之中,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令狐冲的笑脸,他在临死之顷,怎样诱骗罗人杰过来,怎样一剑刺入了敌人的腹中。她抱着令狐冲的尸体跌跌撞撞的下楼,心中一片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糊里胡涂的出了城门,糊里胡涂的在道上乱走…… 只觉得手中所抱的尸体渐渐冷了下去,她一点不觉得沉重,也不知道悲哀,更不知要将这尸体抱到什么地方,突然之间,她来到了一个荷塘之旁,荷花开得十分鲜艳华美,她胸口似乎被一个大锤撞了一撞,再也支持不住,连着令狐冲的尸体一齐摔倒,就此晕了过去。 等到慢慢醒转,只觉日光耀眼,她急忙伸手去抱尸体,却抱了个空。她一惊跃起,只见仍是在那荷塘之旁,荷花仍是一般的鲜艳华美,可是令狐大哥的尸体呢?却已影踪不见。她十分惊惶,绕着荷塘奔了一圈,找不到半点尸体到了何处的头绪。回顾自己身上衣衫,血迹斑斑,显然并不是梦,险些儿又再晕去,定了定神,四下里又寻了一遍,这具尸体竟如生了翅膀般飞得无影无踪。荷塘中塘水甚浅,她下水去掏了一遍,那有什么踪迹? 这样,她到了衡山,问到了刘府,找到了师父,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询问:“令狐大哥的尸体到那里去了?有人路过,搬了去么?给野兽拖了去么?”想到他为了相救自己而丧命,自己却连他尸身也不能照顾周全,如果真是给野兽拖去吃了,自己实在不想活了。其实,就算令狐冲的尸身好端端地完整无缺,她也是不想活了。 忽然之间,她心底深处,隐隐冒出来一个念头,那是她不敢去想的念头。这念头在过去一天之中,曾出现过几次,她立即强行压下,心中只想:“我怎地如此不定心?怎会这般的胡思乱想?当真是荒谬绝伦!不,决计没这会子事。” 可是这时候,这念头不由她再压,清清楚楚出现在她心中:“当我抱着令狐大哥的尸身之时,我心中最是反常。我只盼一辈子抱着他的身子,在一个人也没有的道上胡乱行走。我说什么也要将他的尸身找回来,那是为了什么?是不忍他的尸身给野兽吃了么?不!不是的。我要抱着他的尸身在道上乱走,在荷塘边静静的呆着。我为什么晕去?真是该死!我不该这么想,师父不许,菩萨也不容,这是魔念,我不该着了魔,可是,可是令狐大哥的尸身呢?” 她心头一片混乱,一时似乎见到令狐冲嘴角边的微笑,那样漫不在乎的微笑,一时又见到他大骂“倒霉的小尼姑”那副鄙夷不屑的脸色。她胸口剧痛起来,像是刀子在剜割一般…… 余沧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劳德诺,这个小女孩是你们华山派的,是不是?”劳德诺道:“不是,这个小妹妹,弟子今日还是初见,她不是敝派的。”余沧海道:“好,你不肯认,也就算了。”突然间手一扬,青光一闪,一柄飞锥向仪琳射了过去,喝道:“小师父,那是什么?” 仪琳正在呆呆出神,没想到余沧海竟会向自己发射暗器,这飞锥来势甚缓,破空之声却急,仪琳心中突然感到一阵快意:“他杀了我最好,我本就不想活了,杀了我最好!”心中更无半分逃生之念,眼见那飞锥缓缓飞来,好几个人声齐警告:“小心暗器!”可是她一点也不想闪避,更不想伸手接,不知为了什么,反而觉得说不出的平安喜悦,只觉活在这世上苦得很,难以忍受的寂寞凄凉,这飞锥能杀了自己,那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定逸将那女童轻轻一推,飞身而前,挡在仪琳的身前,别瞧她老态龙钟,这一下飞跃可是快得出奇,那飞锥去势虽缓,终究是一件暗器,定逸后发先至,居然能及时伸手去接。 眼见定逸师太一伸手便可将铁锥接住,岂知那铁锥飞至她身前约莫两尺之处,陡地向下一沉,拍的一声,掉在地下。定逸师太若是伸出手去,本可轻轻易易的便手到拿来,但瞧这飞锥来势,尽可举掌当胸待暗器到达,这才翻掌接住,显得轻松自在得多,这才是名家高手的风范,不料余沧海这一下用力十分特异,算准了飞锥到她身前二尺,便即力尽而堕,其间力道轻重,固是算得准确无比,而用心更是诡诈。定逸一手接了个空,那是在人前输了一招,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红,却又不能就此发作。便在此时,只见余沧海又是手一扬,将一纸团向那女童脸上掷了过去。这纸团,便是那女童绘了乌龟的那张纸搓成的。 定逸心念一动:“牛鼻子发这飞锥,原来用意是要将我引开,并非有意去伤仪琳。”眼见这小小纸团去势甚是劲急,比之适才的那柄飞锥势道还更凌厉,内家高手,飞花摘叶均可伤人,这纸团若是掷中在女童脸上,那是非教她受伤不可,其时定逸站在仪琳的身畔,这一下变起仓卒,不及过去救援,只叫得一个“你”字,只见那女童已抬起右手,食指向那纸团一弹,嗤的一声响,纸团竟是碎作千百片小纸片,在她身前一丈之处,如蝴蝶般四散飞舞,群豪中便有二十余人忍不住叫起好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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