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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艺不如人(2)


  林平之气得肺都要炸了,大声叫道:“原来青城派都是些不论是非的泼皮无赖!”那人笑嘻嘻的道:“龟儿子,你骂人!”林平之怒道:“我骂你便怎样?”那人点头道:“你骂好了,不相干,没有关系。”林平之一愕,他这两句话倒是大出自己意料之外,突然之间,只听得呼的一声,有人扑向身前。林平之左掌一挥待要出击,终于慢了一步,拍的一响,右颊上已重重吃了个耳光,眼前金星乱冒,几欲晕去。那人迅捷之极的打了一掌,退回原地,伸手抚摸自己右颊,怒道:“小子,怎么你动手打人?好痛,好痛,哈哈!”

  王夫人见儿子受辱,刷的一刀,便向那人砍了过去,一招“野火烧天”,出招既稳且劲,那人一闪身,刀锋从他右臂之侧砍下,相距不过四寸。那人吃了一惊,骂道:“好婆娘。”不敢再行轻敌,一探手从腰间掏出一根软鞭,待王夫人第二刀又再砍到时,软鞭一展,还击了过去。

  林震南知道今日的局面已无可善罢,长剑一挺,道:“青城派要挑了福威镖局,那是容易之极,但武林之中,是非自有公论。于少侠请!”于人豪一按剑鞘,呛啷一声,长剑出鞘,道:“林总镖头请。”

  林震南心想:“久闻他青城派的松风剑法,刚劲轻灵,兼而有之,号称如松之劲,如风之轻。我只有占得先机,方有取胜之望。”当下更不客气,剑尖一点,长剑横挥了过去,白光大盛,正是辟邪剑法中的一招“群邪辟易”。于人豪见他这一剑来势甚凶,却也不敢硬挡,一闪身便即避开。林震南一招未曾使老,第二招“钟馗抉目”,剑尖直刺对方双目。其时日光从竹林中斜透而入,虽不强烈,映在镜子一般的剑锋之上,却也耀眼生花。于人豪暗叫一声:“不好!”提足后跃,心中怦怦乱跳,这一剑险遭了毒手。

  林震南第三剑跟着又已刺到,于人豪举剑一挡,当的一响,两人手臂都是一震。林震南心中一喜:“只道你青城派如何了得,却也不过如此。”这几日来,福威镖局给对方神出鬼没的大闹一场,他一直存着忌惮之意,此时既知儿子所杀的是余沧海之子,除了拚命之外,更无退路,这一勇往直前,剑法上的威力便加了几分。于人豪却想:“这老儿臂力倒也厉害。”他适才一脚踢倒了林平之,以为林震南也不过尔尔,那知父子二人的武术虽是一派相承,功力却大大不同,而临敌经验,林震南更远在于人豪之上。

  直到第九招上,于人豪才使出一招“松涛隐隐”,隔开来招后跟着还了一招,林震南喝道:“好!”一剑对砍过去,当的一声响,两人又是手臂一震,各自退开一步。

  于人豪长剑圈转,倏地刺出,银星点点,剑尖连刺七个方位。林震南不知他这一剑要刺向何处,不敢贸然挡架,当即退了一步。于人豪收剑欲待再刺,不料林震南还招也是极快,乘着这片刻余裕,跟着便即抢攻。一个胜在老练狠辣,一个却占了剑招精奇的便宜,两人忽进忽退,二十余招间竟是难分上下。那边王夫人和那小头小脑的方人智相斗,却是连遇险招,一柄金刀给他软鞭缠住了,不数招间便接连两次险些儿兵刃脱手。

  林平之见母亲大落下风,忙抢入饭店,抓起一条长凳,奔向方人智猛力直推过去。方人智笑道:“林少镖头却使这无赖打法!”软鞭一卷,陡地间倒翻上来,拍的一声,林平之腰间重重挨了一鞭。他只觉得奇痛彻骨,几乎站立不定,但知只须往地下一倒,母子二人立时便送了性命,当下咬紧牙关,举凳便往方人智头顶劈落。方人智斜身闪开,林平之势如疯汉般又扑上去,突然间脚下一个踉跄,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登时跌倒,只听得一人说道:“躺下吧!”一只脚重重踏在他的身上,跟着背上有什么尖利之物刺到。他眼中瞧出来的只是地下尘土,但听得母亲尖声大叫:“别杀他,别杀他!”又听得方人智喝道:“你也躺下。”

  原来正当林平之母子双斗方人智之时,背后掩了一人过来,一脚横扫,便将林平之绊倒,跟着拔出匕首,指住了他的后心。王夫人本已不敌,心慌意乱之下,更是刀法松散,被方人智软鞭缠住左脚,一拉一放,登时摔倒。方人智抢将上去,点了二人穴道。

  那绊倒林平之的,便是在福州城外小酒店中与两名镖头动手的姓贾汉子,名叫贾人达。此人在青城派群弟子中,武功算是倒数第一,只是平时巴结余人彦十分卖力,同吃同喝,同嫖同赌,得余人彦提携,同到福建省来。他和方人智制住林平之母子后,慢慢逼向林震南身后。林震南见妻子和儿子都被敌人制住,心下惊惶,刷刷刷急攻数剑。方人智叫道:“于师弟,这龟儿要开溜。”

  于人豪斗到此刻,已渐渐摸到对方的剑路,将一套“松风剑”使得越来越是回转自如,白光闪闪,已将林震南裹在剑圈之中,林震南见身入三人包围,已无退路,当下打起精神,见招拆招,蓦地里眼前一花,似有十余柄剑同时从四面八方进袭,大惊之下。急忙圈剑护身。于人豪喝道:“着!”

  林震南右膝已中了一剑,膝盖一软,右腿跪倒。他立即跃起,于人豪长剑上挑,已指住他胸口,只听贾人达大声喝采:“于师弟,好一招‘流星赶月’!”毕竟他是青城弟子,这一招自己虽然不大会使,人家使出来总是识得的。

  林震南长叹一声,抛下手中长剑,说道:“给咱们一个爽快的吧!”只觉背心上一麻,已被方人智用扇柄点了穴道:“爽快,爽快,天下那有这样便宜的事?你上青城山去见我师父吧。”林震南心想:“他们同来福建,偏偏死了师父的儿子,自须将自己一家三口绑去四川向师父交差。既然一时不得便死,此去青城,万里迢迢,路上未必无脱身的机会。”贾人达左手抓住林平之的背心,一把提了起来,左右开弓,重重打了他两个耳光,骂道:“兔崽子,从今天起,老子每天打你十八顿,一路打到四川青城山上,打得你一张花旦脸变成大花面!”

  林平之既知落入了敌人手中,今后受他凌辱折磨,定是比死难受万倍,此刻身子不能动弹,狂怒之下,一口唾沫向他吐了过去。两人相距不过尺许,贾人达竟是不及避开,拍的一声,正中他的鼻梁。贾人达怒极,将他重重往地下一摔,举脚便向他背心上猛踢。方人智笑道:“够了,够了!踢死了他,师父面前怎么交代?这小子大姑娘般的,可经不起你的三拳两脚。”

  贾人达恼恨已极,须知他武艺平庸,人品猥琐,师父固对他素来不喜,同门师兄弟也是谁都瞧他不起,在青城山上只有余人彦才是他唯一的靠山,现在林平之一刀将他的大靠山杀了,焉得不恨之入骨?但听方人智这么说,倒也不敢再踢,只得在他身上连连吐涎,以泄怒火。

  方人智道:“咱们吃一餐饭再走。贾师弟,劳你驾去煮饭吧。”贾人达道:“好。”他对这位师兄的话,本就不敢违拗。这次余人彦被害,只他在旁,一来保护不力,二来临危脱逃,师父非怪罪不可,他早就向方于二人苦苦哀求过多次,请他们回到松风观后代为隐瞒,这时别说煮饭,便再为难十倍,他也不敢推辞,当即快步走入灶下,张罗做饭。

  方于二人将林震南一家三口提入饭店之中,抛在地下。于人豪道:“方师哥,此去青城,路程遥远,可得防这三个家伙逃了。这老的武功着实不坏,你得想个计较。”方人智笑道:“那容易!吃过饭后,把三人手筋都挑断了,用我的软鞭穿在他三个琵琶骨里,串做一串螃蟹,包你逃不去了。”

  林震南一听,脑中一阵晕眩,心想手筋一被挑断。从此成了废人,纵然在途中逃得性命,此后也是了无生趣,这姓方的年纪不大,行事却恁地毒辣。林平之破口大骂,叫道:“有种的就赶快把老爷三人杀了,想这些鬼门道害人,那是江湖上下三滥的行径!”方人智笑嘻嘻的道:“于师弟,这小杂种再骂一句,我便去找些牛粪狗屎来塞在他嘴里。”这句话倒真有效,林平之虽是气得几欲昏去,却登时闭口,再也不敢骂一句了。

  方人智东一句西一句的尽说着俏皮话,于人豪却眉头微蹙,一言不发的听着,偶而也笑上一笑,心中是在回想适才和林震南斗剑的情景,一招一招的在脑海中流过。过得一会,贾人达搬了饭菜出来,说道:“这块地方,连母鸡也没一只,咱们在这小杂种腿上割块肉下来,去炒来吃了,好不好?”方人智知他是说笑,应道:“好啊,这小杂种白白嫩嫩的,只怕比炒牛肉丝滋味还好。就可惜没酒!”

  忽听得灶间内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爷们要什么?这里就有?”三人一怔,一齐向后瞧去,只见灶下转出一个青衣姑娘来,手中托着一只木盘,盘中放着一把酒壶,三只酒杯。这姑娘低着头,但仍可见到她脸上满是凹凹凸凸的痘瘢。方于二人微感诧异,心想这女子从何而来。贾人达却大吃一惊,认得这姑娘便是福州北门外的卖酒少女,余人彦便因讥笑她而起祸,怎地突然又在荒山野店之中出现?他霍地站起,指称她道:“你…你…你怎么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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