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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洞房之夕(2)


  石破天心下正大奇,想不起什么时候曾给人在肩头咬了一口,瞧那齿痕,显而易见这一口咬得十分厉害,这等创伤留在身上,岂有忘记之理?这些日子来他遇到了无数奇事,但只须以“认错了人”四个字解之,都有理由可寻,唯独这一件事,却实在难以索解。他呆呆出神,丁不三问他的话,竟是一句也没听进耳里。

  丁不三见他不作一声,脸上神色十分古怪,只道少年皮薄,不好意思直承其事,又是哈哈一笑,便道:“阿珰,撑船回家去!”

  丁珰又惊又喜,道:“爷爷,你说带他回咱们家去?”

  丁不三道:“他是我孙女婿儿,怎不带他回家去,若是冷不防给他溜之大吉,丁不三今后还有脸做人么?”

  丁珰笑眯眯的向石破天横了一眼,突然满脸红晕,提起竹篙,在水中轻轻一点,船便穿过桥洞,直荡了出去。

  石破天想问:“到你家里去?”但心中疑团实在太多,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

  但见眼前那条小河便如一条碧玉带子般,在月色下闪闪发光,丁珰的篙刺入水中,激起一圈圈漪涟,小船在碧玉琉璃上平平的滑了出去。有时河旁水草擦在船舷之上,发出低语般的沙沙声,岸上柳枝垂了下来,拂过了丁珰和石破天的头发,像是一只柔软的手,在和蔼地抚摸两人的头顶。良夜寂寂,花香幽幽,石破天只当是真的又入了梦境。

  那小船穿过一个桥洞,又是一个桥洞,曲曲折折行了良久,来到一处白石砌成的石级之旁。丁珰拾起船缆,顺手一抛,缆上绳圈便套住了石级上的一根木桩。掩嘴向石破天一笑,纵身上了石级。

  丁不三笑道:“今日你是娇客,请,请!”

  石破天不知说什么好,迷迷糊糊的跟在丁珰身后,跟着她走进一扇黑漆小门,跟着她踏过一条鹅卵石铺成的长长石路,跟着她走进了一个月洞门,跟着她走进一座花园,来到一个八角亭子之中。

  丁不三随即走进亭中,笑道:“娇客,请坐!”

  石破天不知“娇客”二字是何意义,见丁不三叫他坐,只得坐下。丁不三却携着孙女之手,穿过花园,远远的去了。

  此时明月西斜,凉亭外的花影拖得长长地,微风动树,凉亭畔的一架秋千也一晃一晃的颤抖。石破天抚着左肩上的疤痕,心下一片迷惘。只听得脚步细碎,两个中年妇人从花径上走到凉亭外,略略躬身,微笑道:“请新官人进内堂更衣。”

  石破天不知是什么意思,猜测要他进内堂去,便随着二人向内走去。

  经过一处荷花池子,再绕过一道回廊,随着那两个妇人到了一间厢房之中。房里放着一大盆热水,旁边悬着两条布巾。一个妇人笑道:“请新官人沐浴。老爷说,时间匆忙,没预备新衣,只好请新官人将就些,仍是穿自己的衣服吧。”二人吃吃而笑,退出房去,掩上了房门。

  石破天心想:“我明明叫狗杂种,怎么一会儿变成了帮主,一会儿成了天哥,又给我改名叫什么‘娇客’、‘新官人’?”

  他存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看来丁不三和丁珰对自己并无恶意,一盆热汤中散发着香气,不管三七二十一,除了衣衫,便在盆中洗去了满身污垢,精神为之一爽。

  刚穿好衣衫,听得门外一个男子声音朗声说道:“新官人到堂上拜天地。”

  石破天吃了一惊,“拜天地”三字他是懂的,一经联想,“新官人”三字登时也想起来了,小时候曾听母亲讲过新官人、新娘子拜天地的事。

  他怔怔的不语,只听那男子又问:“新官人穿好衣衫了吧?”

  石破天道:“是。”

  那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将一条红绸挂在石破天颈中,另一朵红绸花扣在他的襟前,笑道:“大喜,大喜。”扶着他手臂,便向外走去。

  石破天手足无措,跟着他穿廊过户,到了厅上。只见厅上明晃晃地点着八根巨烛,居中一张八仙桌上披了红色桌帏,丁不三笑吟吟的向外而立。石破天一踏进厅,廊下三名男子便齐声吹起笛子来。扶着石破天的那男子朗声道:“请新娘子出堂。”

  只听得环珮丁冬,先前那两个中年女子扶着一个头兜红绸、身穿紫衫的女子。瞧这身形正是丁珰。那三个女子站在石破天右侧。烛光耀眼,兰麝飘香,石破天心中又是糊涂,又是害怕,却又是喜欢。

  那男子赞道:“拜天!”

  石破天见了丁珰已向中庭盈盈拜倒,正犹豫间,那男子在他耳边轻声道:“跪下叩头。”又在他背上轻轻推了推。

  石破天心想:“看来是非拜不可。”当即跪下,胡乱叩了几个头。

  扶着丁珰的一个女子见他拜得慌乱,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男子赞道:“拜地!”石破天和丁珰转过身来,向内叩头,那男子又赞道:“拜爷爷。”丁不三居中一站,丁珰先拜了下去,石破天微一犹豫,跟着便也拜倒。

  那男子赞道:“夫妇交拜。”

  石破天见丁珰侧身向己跪下,脑子中突然清醒,大声说道:“爷爷,叮叮当当,我可真的不是什么石帮主,不是你的天哥。你们认错了人,将来可别……可别怪我。”

  丁不三哈哈大笑,道:“这浑小子,这当儿还在说这些笑话!不怪,不怪你!”

  石破天道:“叮叮当当,咱们话说在头里,咱们拜天地,是闹着玩呢,还是当真的?”

  丁珰已跪在地下,头上罩着红绸,突然听他问这句话,笑道:“自然是当真的。这种事……那有……那有闹着玩的?”

  石破天道:“今日你认错了人,我可不管。将来你反悔起来,又来扭我耳朵,咬我肩膀,那可不成!”

  一时之间,堂上堂下,尽皆粲然。丁珰忍俊不禁,格格一声,也笑了出来,低声道:“我永不反悔,只要你待我好,我……我自然不会扭你耳朵,咬你肩头。”

  丁不三大声道:“老婆扭耳,天经地义。自盘古氏开天辟地以来,就是如此。狗杂种,阿珰向你跪了这么久,你怎不还礼?”

  石破天道:“是,是!”当即跪下还礼,两人在红毡之上交拜了几拜。那男子赞道:“夫妻交拜成礼,送入洞房。新郎新娘,百年好合,螽斯绵绵,五世其昌。”登时笛声大作。一名中年妇人手持双红烛,在前引路,另一妇扶着丁珰,那赞礼男子扶着石破天,一条红绸系在两人之间,拥着走进了一间房中。

  这房比之石破天在长乐帮总舵中所居,要小得多,陈设也不如何华丽,只是红烛高烧,东挂一块红绸,西贴一张红纸,平添不少喜气。几个人扶着石破天和丁珰坐在床沿之上,在桌上斟了两杯酒,齐声道:“恭喜姑爷小姐,喝杯交杯酒儿。”嘻嘻哈哈的退了出去,将房门掩上了。

  石破天心中怦怦乱跳,他虽不懂世务,却也知这么一来,自己和丁珰已拜了天地,成了夫妻。他见丁珰端端正正的坐着,头上罩了那块红绸,一动也不动,隔了半晌,想不出什么话说,便道:“叮叮当当,你头上盖了这块东西,不气闷么?”

  丁珰笑道:“气闷得紧,你把它揭了去吧!”石破天伸两根手指,捏住红绸一角,轻轻揭了下来。烛光之下,只见丁珰明艳端丽,嫣然腼腆,石破天惊喜交集,目不转睛的向她呆凝视,说道:“你……你真是好看。”

  丁珰微微一笑,左颊上现出个小小的酒窝,慢慢把头低了下去。

  正在此时,忽听得丁不三在房外高处朗声说道:“今宵是小孙女于归的吉期,何方朋友光临,不妨下来喝杯喜酒。”另一边高处有人说道:“长乐帮石帮主座下贝海石,谨向丁三爷道安问好,深夜滋扰,甚是不当。丁三爷恕罪。”

  石破天低声道:“啊。是贝先生来啦。”丁珰秀眉微蹙,竖食指搁在嘴唇正中,示意他不可作声。丁不三哈哈一笑,说道:“我道是那一路偷鸡摸狗的朋友,却原是长乐帮的人。你们喝喜酒不喝?可别大声嚷嚷的,吵醒了我的孙女婿、孙女儿。”言语之中,好生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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