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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仇深似海(1)


  那少年初时还道先前从窗中跃出的少女又再回来,大喜之下,定睛一看,却见这个少女身穿鹅黄短袄,服色固自不同,形貌亦是大异。

  眼前这少女面庞略作圆形,眼睛睁得大大地,美貌之中更显得十分聪明伶俐,只听她又惊又喜的道:“少爷,你醒转来啦?”

  那少年道:“我醒转来了,我……我现在不是做梦了么?”

  那少女格格一笑,道:“只怕你还是在做梦也不定。”

  她一笑之后,立即收敛笑容,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道:“少爷,你有什么吩咐?”

  那少年奇道:“你叫我什么?什么少……少爷?”

  那少女眉目之间,隐隐含有怒色,道:“我早跟你说过,咱们是低三下四之人,不叫你少爷,又叫什么?”

  那少年喃喃自语:“一个叫我帮……什么帮主,一个却又叫我少爷,我到底是谁?怎么在这里了?”

  那少女神色略和,道:“少爷,你身子尚未复原,且歇一歇。吃一些燕窝好不好?”

  那少年道:“燕窝?”他自不知燕窝是什么东西,但觉肚中十分饥饿,不管吃什么都是好的,便点了点头。

  那少女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邻房之中,不久便捧了一只托盘进来,盘中放着一只青花瓷碗,热气腾腾地喷发甜香,深宵之中,不知如何片刻之间便备好了煮熟的食物。

  那少年一闻到甜香,不由得馋涎欲滴,肚中咕咕咕的响了起来。

  那少女微微一笑,道:“七八天只喝参汤吊命,可真饿得狠啦。”将托盘端到他面前。

  那少年就着烛火一看,见碗中是雪白一碗粥不像粥的东西,上面飘着一些干玫瑰花瓣,散发着微微清香,问道:“这样好东西,是给我吃的么?”

  那少女笑道:“是啊,还客气么?”

  那少年心想:“这样的好东西,却不知道要多少钱,我没有银子,还是先说明白的好。”便道:“我身边一个钱也没有,可……可付不起帐。”

  那少女先是一怔,跟着忍不住噗哧一笑道:“生了这场大病,性格儿一点也不改,刚会开口说话,便又这么贫嘴贫舌的。既然饿了,便快吃吧。”说着将那托盘又移近了一些。

  那少年大喜,道:“我吃了不用给钱?”

  那少女见他继续说笑,心下有些讨厌了,沉着脸道:“不用给钱,你到底吃不吃?”

  那少年忙道:“我吃,我吃!”伸手便去拿盘中的匙羹,右手这么一抬,登时全身刺痛,哼了两声,咬紧牙齿,慢慢提手,却是不住发颤。

  那少女寒着脸问道:“少爷,你这是真痛还是假痛?”

  那少年奇道:“自然是真痛,为什么要装假?”

  那少女道:“好,瞧在你这场大病生得半死不活的份上,我便破例再喂你一次。少爷,你若是乘机又来毛手毛脚、不三不四,我是再也不理你了。”

  那少年越听越奇,问道:“什么叫毛手毛脚,不三不四?”

  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横了他一眼,鼻中哼了一声,拿起匙羹,在燕窝中舀了一匙燕窝,往他嘴中喂去。

  那少年登时傻了,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等好人,张口将这匙燕窝吃了,当真是又甜又香,吃在嘴里说不出的受用。

  那少女一言不发,接连喂了他三匙,身子却站在床前离得远远地,伸长了手臂去喂他,唯恐那少年突然有非礼的行动。

  那少年吃得咂嘴舐唇,连称:“好吃,好吃!唉,真是多谢你了。”

  那少女冷笑道:“你别想使什么诡计骗我上当!燕窝便是燕窝罢啦,你几千碗也吃过了,几时又赞过一声‘好吃’?”

  那少年心下茫然,寻思:“这种东西,我几时吃过了?”问道:“这……这便是燕窝么?”

  那少女哼的一声,道:“少爷,你也真会装傻。”说这句话时,同时退后了一步,深恐那少年有何异动。

  那少年见她一身鹅黄短袄和裤子,头上梳着双鬟,新睡初起,头发颇见蓬松,脚上未穿袜子,雪白赤足踏在一对绣花拖鞋之中,明艳不可方物,忍不住赞道:“你……你这样好看!”

  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随即现出怒色,将瓷碗往桌上一放,转过身去,把铺在房角里的一张席子、一张薄被、一个枕头拿了起来,向房门走去。

  那少年心下惶恐,道:“你……你到那里去?你不睬我了么?”语气中颇有哀恳之意。

  那少女道:“你病得死去活来,刚刚知了点人事,口中便不干不净地。我又能到那里去了?你是主子,咱们低三下四之人,又怎说得上睬不睬的?”说着径自出门去了。

  那少年见她发怒而去,不知如何得罪了她,心想:“一个姑娘跳窗走了,一个姑娘从门中走了,她们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懂。唉,我真是个大傻瓜,什么也不懂。”

  他正自怔怔的出神,听脚步细碎,那少女又走进房来,脸上犹带怒色,手中捧着一只面盆。那少年大喜,只见她将面盆放在桌上,脸盆中提出一块热气腾腾的面巾来,绞得干了,递到那少年面前,冷冰冰的道:“擦面吧!”

  那少年道:“是,是!”忙伸手去接,双手一动,登时全身刺痛,他咬紧牙关,伸手接了过来,欲待擦面,却是双手发颤,那面巾离脸尺许,说什么也凑不过去。

  那少女将信将疑,仍是冷笑道:“装得真像。”将面巾接了过来,说道:“要我给你擦面,那也不难。可是你若伸手胡闹,便是碰到我一根头发,我也永远不走进这房里来了。”

  那少年道:“我不敢,姑娘,你不用给我擦面。这块布雪雪白的,我的脸脏得很,别弄脏了这布。”

  那少女听他说话的口音较前低沉,咬字发音也与以前颇有不同,至于所说的话,更是不伦不类,不禁心下起疑:“莫非他这场大病,当真伤了脑子。听贝先生他们谈论,说他练功时走火入魔,损及五脏六腑,伤势厉害之极。否则怎么说话总是这般颠三倒四的?”便问:“少爷,你记得我的名字么?”

  那少年道:“你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笑了笑又道:“我不叫少爷,叫做狗杂种,那是我娘这么叫的。老伯伯说这是骂人的话,不好听。你叫什么?”

  那少女越听越是皱眉,心道:“瞧他说话的模样,全无轻佻玩笑之意,看来他当真是糊涂啦。”不由得心下难过,道:“少爷,你真的不认得我了?不认得我侍剑了?”

  那少年道:“你叫侍剑么?好,以后我叫你侍剑……不,侍剑姊姊。我妈说,女人年纪比我大得多的,叫她阿婆、阿姨,和我差不多的,叫她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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