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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回 重回少林(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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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竹拿起剃刀,将头发剃个精光,露出头上的戒点来。四姝无奈,只得与九部诸女一齐送到山下,洒泪而别。虚竹换上了少林寺的僧衣,迈开大步,遥奔嵩山而来。他为人诚谨,路上自然不会去招惹旁人,而他这般一个衣衫褴缕的青年和尚,纵有盗贼歹人,也不会来打他的主意。一路无话,太太平平的回到少林寺来。他重见少林寺屋顶的黄瓦,心下不禁又是感慨,又是惭愧,一别数月,自己干了许许多多违犯清规戒律之事,杀戒、色戒、荤戒、酒戒,无一不犯,不知方丈和师父是否能够见恕,许自己再入佛门。他心下惴惴,极是不安,进了山门后,便去拜见师父慧轮。慧轮见他突然回来,不由得一怔,问道:“我差你出寺下书,如何至今方回?” 虚竹俯伏在地,痛悔无已,不禁放声大哭了起来,说道:“师父,弟子——弟子真是该死,下山之后,把持不定,将师父——师父平素的教诲,都……都不遵守了。”慧轮脸上变色,道:“怎——怎么?你沾了荤腥么?”虚竹道:“是,还不止沾了荤腥而已。”慧轮道:“该死,该死!你——你喝了酒么?”虚竹道:“弟子不但喝酒,而且还喝得烂醉如泥。” 慧轮叹了一口长气,两行泪水从面颊上流了下来,道:“我看你从小忠厚老实,怎么一到花花世界的繁荣境中,便竟堕落如此,咳,咳——”虚竹见师父伤心,更是惶恐,道:“师父在上,弟子所犯戒律,更有胜于这些的,还——还犯了——”还没说到犯了杀戒、色戒,突然间钟声当当响起,每两下短声,便略一间断,乃是召集慧字辈诸僧的讯号。 慧轮立即起身,擦了擦眼泪,道:“你犯戒太多,我也无法回护于你。你——你——你自行到戒律院去领罪罢!只恐连我也有不是。”说着取过壁上的戒刀,匆匆奔出。虚竹当下来到戒律院前,躬身禀道:“弟子虚竹,违犯佛门戒律,恭恳掌律长老赐罚。”连说了两遍,院中走出一名中年僧人来,冷冷的道:“首座和掌律师叔有事,没空来听你的,你跪在这里等着罢!”虚竹道:“是!”这一跪自中午直跪到天黑,竟没有人过来理他。幸好虚竹内功深厚,虽是不饮不食的跪了大半天,仍是浑若无事,没丝毫疲累。 耳听得暮鼓响起,寺中晚课之时已届,虚竹轻轻念经,忏悔过失。那中年僧人走将过来,说道:“虚竹,这几天寺中正有大事,长老们没空来处理你的事。我瞧你长跪念经,还真有虔诚悔悟之意。这样罢,你先到菜园子去挑粪浇菜,静候吩咐。等长老们空了之后,再叫你来问明实况,按情节轻重处罚。”虚竹恭恭敬敬的道:“是,多谢慈悲。”向他合十行礼,这才站起来,心想:“不将我立即逐出寺门,看来事情还有些指望。” 虚竹走到菜园之中,向管菜园的僧人缘根说道:“师兄,小僧虚竹犯了本门戒律,长老们罚我来挑粪浇菜。”那缘根资质平庸,既不能领会禅义,练武也是没甚么进境,平素最喜多管琐碎事务。这菜园子有两百来亩地,三四十名长工,他统率人众,倒也威风凛凛,遇到有僧人从戒律院里罚到菜园来做工,更是他大逞威风的时候。他一听虚竹之言,心下甚喜,问道:“你犯了甚么戒?”虚竹道:“犯戒甚多,一言难尽。” 缘根怒道:“甚么一言难尽。我劝你老老实实,给我说个明白。莫说你是个没职司的小和尚,便是达摩院、罗汉堂的首座犯了戒,只要是罚到菜园子来,我一般要问个明白,谁敢不答?我瞧你啊,脸上红红白白,定是偷吃了荤腥,是也不是?” 虚竹道:“正是。”缘根道:“哼,你瞧,我一猜便着。说不定私下还偷酒喝呢,你不用赖,要想瞒过我,可没这么容易。”虚竹道:“正是,小僧有一日喝酒喝得烂醉如泥,人事不知。”缘根笑道:“啧啧啧,真正大胆。嘿嘿,灌饱了黄汤,那便心猿意马,这‘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八个字,一定也置之脑后了。你心中想过女娘们,是不是?不但想一次,至少也想了七次八次,你敢不敢赖?”说时声色俱厉。 虚竹叹道:“小僧何敢在师兄面前撒谎?不但想过,而且还犯过色戒。”缘根心中得意之极,戟指大骂:“你这小和尚忒也大胆,败坏我少林寺的清誉。除了色戒,还犯过甚么?偷盗过没有,取过别人的财物没有?和人打过架,吵过嘴没有?”虚竹低头道:“小僧杀过人,而且杀了不止一人。 ”缘根大吃一惊,脸色大变,退了三步。他向来欺善怕恶,一听虚竹说杀过人,而且所杀的不止一人,登时心惊胆战,生怕他狂性发作,动起粗来,自己多半不是敌手,当下定了定神,满脸堆笑,道:“本寺武功天下第一,既然练武,难免失手杀人,师弟的功夫,自然是非常了得的啦。”虚竹道:“说来惭愧,小弟所学的本门功夫,已全然被废,眼下是半点也不剩了。”缘根大喜,道:“那很好,那很好。”听说他本门功夫已失,只道是他犯戒太多,给本寺长老废去了武功,登时便换了一番脸色。 但他转念又想:“虽说他武功已废,但若是尚有几分剩余,总是不易对付。”说道:“师弟,你到菜园来做工忏悔,那也极好。可是咱们这里规矩,凡是犯了戒律,手上沾过血腥的僧侣,做工时须得戴上脚镣手铐。这是祖宗们传下来的规矩,不知师弟肯不肯戴?若是不肯,由我去禀告戒律院便了。” 虚竹道:“规矩如此,小僧自当遵从。”缘根心下暗喜,当下取出钢铐钢镣,给他戴上。要知少林寺数百年来传习武功,自难免有不肖僧人为非作歹,而这些犯戒僧人,往往武功极高,不易制服,是以戒律院、忏悔堂、菜园子各地,都备得有精钢铸成的镣铐。 缘根见虚竹一戴上镣铐,心中大定,骂道:“贼和尚,瞧你不出小小年纪,居然如此胆大妄为,甚么戒律都去犯上一犯。今日不重重惩戒,如何出得我心中恶气?”折下一根树枝,没头没脑的便向虚竹头上抽来。虚竹收敛真气,不敢以内力抵御,让他抽打,片刻之间,便给打得满头满脸都是鲜血。他只是念佛,脸上无丝毫不愉之色。缘根见他既不闪避,更不抗辩,心想:“这和尚果然武功尽失,我大可作践于他。”想到虚竹大鱼大肉,烂醉如泥的淫乐,自己空活了四十来岁,从未尝过这种滋味,妒忌之心,不禁油然而生,下手更加重了,直打断了三根树枝,这才罢手,恶狠狠的道:“你每天挑三百担粪水浇菜,若是少了一担,我用硬扁担、铁棍子打断你的两腿。” 虚竹受缘根责打,心下反而平安,自忖:“我犯了这许多戒律,原该遭受重责,责罚越重,我身上的罪孽便化去越多。”当下恭恭敬敬的应道:“是!”走到廊下去提了粪桶,便去挑粪加水,在畦间浇菜。但浇菜之事,乃是一瓢瓢的细功夫,三百桶粪水,岂是顷刻间能够浇完?虚竹毫不偷工,匀匀净净,仔仔细细的灌浇,一夜不睡,直到次日清晨,兀未完工。 虚竹精力充沛,也不疲累,直到三百桶浇完,这才在柴房中倒头睡觉。只睡得片刻,缘根便过来拳打脚踢,将他闹醒,骂道:“贼和尚,青天白日的,却躲在这里睡觉,快起来劈柴去。”虚竹道:“是!”也不抗辩,便去劈柴。如此一连六七日,日间劈柴,晚上浇粪,苦受折磨,全身伤痕累累,也不知已吃了几千百鞭。 第八日早晨,虚竹正在浇菜,忽听见那缘根走了过来,说道:“师兄你辛苦啦!”取过钥匙,便给他打开了镣铐,虚竹道:“也不辛苦,尚有三十余桶,待我浇完之后,再睡不迟。”缘根道:“师兄不用浇了,余下之数,由我代劳便是,师兄请到屋里用饭,小僧这几日多有得罪,当真该死,还求师兄原宥。” 虚竹听他口气忽变,心下甚奇,抬起头来,只见他鼻青目肿,显是曾给人狠狠的打了一顿,更是奇怪,缘根苦着脸道:“小僧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师兄,师兄若有不原谅,我——我——便大祸临头了。”虚竹道:“小僧自作自受,师兄责罚得极当。”缘根脸色一变,举起手来,啪啪啪啪四响,在自己脸上重重打了四记巴掌,道:“师兄,师兄,求求你行好,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我——”说着又是啪啪连声,痛打自己的脸颊。虚竹大奇,道:“师兄此举,却是何意?” 缘根双膝一曲,跪倒在地,拉着虚竹的衣裾,道:“师兄若不原谅,我——我一对眼珠便不保了。”虚竹道:“我当真半点也不明白。”缘根道:“只要师兄饶恕了我,不挖去我的眼珠子,小僧来生变牛变马,报效师兄的大恩大德。”虚竹道:“师兄说那里话来?我几时说过要挖了你的眼珠?”缘根脸如土色,道:“师兄既是坚不肯谅,小僧有眼无珠,只好自求了断。”说着右手伸出两指,往自己眼中插去,虚竹一把将他手腕抓住,道:“是谁逼你自挖眼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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