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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坏了大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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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虽是企盼和此人结交,但想起他叫自己不可再追,又想起自己为中原群豪所不齿,只怕这人也是个鄙视仇恨契丹之人,当下目送那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没入树林之径,心下却是不胜感叹:“此人轻功佳妙,内力悠长,可惜不能和他见上一面!” 他凝思半晌,这才进了小镇,到一家小酒店沽酒而饮,每喝一碗,便拍桌说道:“好男儿,好汉子,唉,可惜,可惜!”他说“好男儿,好汉子”,是称赞那人武功了得,杀死白世镜一事又是处置得十分妥当;连称“可惜”,那是感叹没能交上这个朋友。 要知萧峰本是个爱朋友如性命之人,这一次披逐出丐帮,更与中原群豪结下了深仇,以前的朋友是都断了,心下自是十分郁闷,今日无意中遇上一位武功堪与自己并驾齐驱的英雄,偏偏又是无缘结识,只得以酒浇愁。他一连喝了二十余碗,付了酒资,扬长出门,心想:“段正淳尚未脱险,阮星竹、秦红棉她们被我点了穴道,须得回去解救。”于是迈开大步,又回马家。回去时未曾施展全力,脚程是慢得多了,回到马家,时已过午,只见屋外雪地中一人也无,阮星竹、阿紫、秦红棉、木婉清四个女人一个也不见了。 萧峰微微一惊:“是谁解开了我所点的穴道,救了她们?”推门进屋,只见白世镜的尸身仍是倒在门边,段正淳人已不在,坑边伏着一个女人,满身是血,正是马夫人,她转过头来,低声道:“行行好,快,快杀了我罢!”萧峰见她脸色灰败,只一夜之间,便如老了二十年一般,变得十分丑陋,便问:“段正淳呢?”马夫人道:“救了他去啦——这——这些恶人!啊!”突然之间,她一声尖叫,声音尖锐刺耳之极。萧峰出其不意,倒给她吓了一跳,退后一步,道:“你干甚么?” 马夫人喘息道:“你——你是乔——帮主?”萧峰苦笑道:“我早不是丐帮的帮主了。难道你又不知?”马夫人道:“是的,你是乔帮主,乔帮主,你行行好,快,快杀了我。”萧峰皱眉道:“我不想杀你,你谋杀亲夫,丐帮中自有人来料理你。”马夫人哀求道:“我——我实在抵不住啦,那小贱人手段这般毒辣,我——我做了鬼也不放过她。你——你看——我身上。” 她身子伏在阴暗之处,萧峰看不清楚,瞧她这么说,便推开窗子,亮光照进屋来,一瞥之下,不由得微微一颤,只见马夫人的肩头、手臂、胸口,大腿,到处给人用刀子划成一条条伤口,而这些伤口之中,竟是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蚂蚁。萧峰看了她伤处,知她四肢和腰间关节处的筋络全被人挑断了,再也动弹不得,这不同点穴,可以解开穴道、回复行动,筋脉既断,从此成了软瘫的废人。 最奇怪的是,何以伤口中竟有这许多蚂蚁。只听马夫人跟着说道:“那小贱人,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割得我浑身是伤,又——又在伤口中倒了蜜糖水,蜜糖水,说要我麻痒几天几夜,受尽苦楚,说叫我求生不得、求——求死不能。”萧峰只觉再看她的伤口一次,便要作呕。他绝不是软心肠之人,但杀人放火,素喜爽快干脆,用恶毒法子折磨敌人,实所不取。他叹了口气,转身到厨房中去舀了一盆水来,泼在她身上,令她免去蚂蚁啮体之苦。 马夫人道:“谢谢你,你良心好,我是活不成了,你行行好事,一刀将我杀了罢。”萧峰道:“是谁——谁割伤你的?”马夫人咬牙切齿,道:“是那个小贱人,瞧她年纪幼小,不过十五六岁,心肠手段却是这般毒辣——”萧峰失惊道:“是阿紫?”马夫人道:“不错,我听得那个贱女人这么叫她,叫她快将我杀了,可是这阿紫,这阿紫,偏要慢条斯理的整治我,说要给她父亲报仇,要我受这种无穷之苦——” 萧峰皱眉道:“段正淳昔日和你有情,虽然你要杀他,但他见到女儿如此残酷的折磨于你,难道竟不阻止?”马夫人道:“他昏迷不醒,人事不知,那是——那是十香迷魂散之故。”萧峰点头道:“这就是了。想他也是个明辨是非的好汉,岂能纵容女儿如此胡作非为。嗯,这几个女人被人点了穴道,是谁来解救的?”马夫人呻吟道:“你别问了,别问了,快杀了我罢。”萧峰哼了一声,道:“你不好好回答,我在你伤口上再倒些蜜糖水,撒手而去,任你自生自灭。” 马夫人道:“你们男人——都是狠心肠恶毒的——”萧峰道:“你谋害大元兄弟的手段便不毒辣?”马夫人奇道:“你——你怎地甚么都知道?是谁跟你说的?”萧峰冷冷的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快说!”马夫人道:“好罢,甚么都跟你说。是一个麻衣麻冠的大头汉子,先解开阿紫的穴道,我听得阿紫叫他三师哥,后来阿紫请他解开了她妈妈阮星竹这贱人的穴道,阮星竹又求他解救另外两个贱人。” 萧峰心中微微一凛,他知道阿紫出于星宿海老魔的门下,所学武功,最为邪恶歹毒。中原的豪杰之士,一听到“星宿海老魔”的名字,若不掩耳疾走,那也必皱起了眉头。幸好这老魔自知他这一派武功犯了众怒,极少离开星宿海老巢,萧峰便不知他到底是否到过中原。这时听说阿紫是他三师哥救的,如此说来,星宿海老魔的门人弟子纷纷东来,一场腥风血雨、龙争虎斗,那是势难避免了。 萧峰又问:“那人多大年纪?携带甚么兵刃?”马夫人道:“三十岁不到,比你年轻几岁,没见他携带甚么兵刃。”萧峰道:“这就是了。他们到那里去啦?”马夫人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你快杀了我。”萧峰道:“问明白了,再杀不迟。要死,还不容易么?要活就难了。你为甚么要害死马兄弟?”马夫人双目中露出凶光,道:“你非问不可么?”萧峰道:“不错,非问不可。我是个硬心肠的男子,不会对你可怜的。” 马夫人呸了一声,道:“你就是不说,难道我不知道?我今日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害的。你这傲慢自大,不将旁人瞧在眼里的畜生!你这猪狗不如的契丹胡虏,你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底下,天天让恶鬼折磨你。你用蜜糖水来泼我伤口啊,为甚么又不敢了!你这狗杂种,王八蛋——”她越骂越是狠毒,显然心中积蓄了满腔怨愤,非发泄不可。骂到后来,尽是市井秽语,肮脏龌龊,匪夷所思。 萧峰自幼和群丐混在一起,甚么粗话都听得惯了,他酒酣耳热之余,也常和大伙儿一块说粗话骂人,但马夫人一向斯文雅致,竟会骂得如此泼辣悍恶,却是大出他意料之外。而这许多污言秽语,居然有许多是他从来没听见过的。他一声不响,待马夫人骂了个畅快,只见她一张惨白的脸,经过这场兴奋的毒骂,挣得满脸通红,双目中射出喜悦的神色。又骂了好一阵,她声音才渐渐低了下来,最后说道:“乔峰你这狗贼,你害得我今日到这步田地,瞧你日后有甚么下场。”萧峰平心静气的道:“骂完了么?” 马夫人道:“暂且不骂了,待我休息一会再骂,你这没爹没娘的狗杂种,老娘只消有一口气在,永远就不会骂完。”萧峰道:“很好,你骂就是。我首次和你会面,是在无锡城外的杏子林中,那时大元兄弟已被你害死了,以前我跟你素不相识,怎么说是我害得你到今日这步田地?” 马夫人恨恨的道:“哈,你说在无锡城外这才首次和我会面,就是这句话,不错,就为了这句话。你这自高自大,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的傲慢家伙,直娘贼!” 她这么一连串的大骂,又是半晌不绝,萧峰由她骂个畅快,直等她声嘶力竭,才道:“骂够了么?”马夫人恨恨的道:“我永远不会够的,你——你这眼高于顶的家伙,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见得有甚么了不起。”萧峰道:“不错,就算是皇帝,那又有甚么了不起?我从来不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刚才——刚才有个人,他的武功就比我高。”马夫人也不去理会他说的是谁,口中只是喃喃咒骂,又过一会,说道:“你说在无锡城外首次见到我,哼,洛阳城里的百花会中,你就没见到我么?” 萧峰一怔,洛阳城中百花会,那是两年前的事了,他与丐帮众兄弟同去赴会,猜拳喝酒,闹个畅快,可是说甚么也记不起在会上见过马夫人,便道:“那一次大元兄弟是去的,他可没带你来见我啊。”马夫人又骂道:“你是甚么东西。你不过是丐帮的头儿,有甚么神气了?那天百花会中,我在那盆黄芍药旁这么一站,会中的英雄好汉,那一个不向我呆望?那一个不是瞧着我神魂颠倒?偏生你这家伙自逞英雄好汉,不贪女色,连正眼也不向我瞧一下,伪君子,不要脸的无耻之徒。” 萧峰渐明端倪,道:“是了,我记起来了,那日花盆旁边确是有几个女子,那时我只管顾着喝酒,没功夫去瞧甚么花花草草、男人女人。倘若是前辈的女流英侠,我当然会上前拜见。可是你是我的弟妇,我没瞧见你,又有甚么大不了的失礼?你何必记这么大的恨?”马夫人道:“你难道眼睛中没有生眼珠子么?凭他是多出名的英雄好汉,都要从头至脚的向我细细打量。有些德高望重之人,就算不敢向我正视,乘旁人不觉,总还是向我偷偷的瞧上几眼。只有你,只有你——哼,百花会中一千多个男人,就只你自始至终没瞧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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