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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南海鳄神(2)


  过了良久良久,那啸声才渐渐止歇。段誉轻声问道:“那人是谁?”木婉清道:“此人既来,我是没命的了。你——你快快想法子逃命去罢,不用再管我了。”段誉微笑道:“木姑娘,你把段誉看得忒也小了。难道姓段的是这等人么?”木婉清一双妙目向他凝视半晌,目光中不胜凄婉之情,柔声道:“你何苦要陪着我一起死,那——那又有甚么用?你不知道那人的狠毒厉害。”

  段誉从未听过她说话如此温柔体贴,但觉得这啸声一起,香药叉完全变作了另外一个人,心下不惧反喜,微笑道:“木姑娘,我喜欢听你这么说话,那才像是一个斯文美貌的好姑娘。”木婉清哼的一声,突然厉声道:“你怎知道我美貌?你见过了我的相貌了,是不是?”手上一紧,便如一只铁箍般扣住了段誉的手臂。段誉叹了口气,道:“我拿水给你喝时,见到你一半脸孔。便只一半容貌,便是天姿国色,当世无双的美人。”

  木婉清虽是凶狠,究是女孩儿家,听到人家称赞自己,不免心头窃喜,何况向来只听到人家称赞自己武功了得,从没有赞美她容貌的,心中一高兴,便放松了手,道:“你快去找个山洞甚么的躲了起来,不论见到甚么,都不许出来。那人顷刻间便要上来了。”段誉吃了一惊,道:“不能让他上来。”跳起身来,奔到崖边,突然间眼前一花,只见一个黄色人影快速无伦的扑上山来。这山坡极其陡峭,但那人登山如行平地,比之猿猴犹更矫捷。段誉心下骇然,叫道:“喂,你再上来,我可要用石头掷你了!”那人哈哈大笑,反而纵跃得更加快了。

  段誉见他在这一笑之间,便又上升了数丈,想起木婉清对这人怕得如此厉害,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上山,但又不愿再杀伤人命,便拾起一块石头,在那人身旁几丈外投了下去。那石头虽不甚大,但自高而落,呼的一声,势道颇足惊人,段誉叫道:“喂,你瞧见了么?倘若我投在你身上,你便没命了,快快退回去罢。”那人冷笑道:“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敢对我如此无礼!”他话声也不甚响,但一字一语,清清楚楚的传入段誉耳中。段誉又见他纵上数丈,情势已渐危急,当下举起几块石头,往他头顶掷了下去。双目一闭,不敢瞧他堕崖而亡的惨状。

  只听得呼呼两声,那人一声长笑。段誉心中奇怪,睁开眼来,却见几块石头正向深谷中跌落,那人却是丝毫无恙。段誉这一下,可就急了,忙将石头接二连三的向那人掷去。那人待石头落到头顶,袍袖一卷,石头的势头一歪,便从他身旁滚了开去,有时他只是轻轻一跃,便跳过了石头。段誉一口气投了三十多块石头,那人不但毫发无损,甚至连上跃之势也是绝未阻迟了半分。段誉一见不妙,急忙回身,奔到木婉清身旁,说道:“木——木姑娘,那——那人好生厉害,咱们快快逃走罢。”木婉清冷冷的道:“来不及啦!”段誉还待再说,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一股大力在后一推,腾云驾雾般向前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段誉一跤摔入树丛之中,只跌得昏天黑地,幸好着地之处都长满了矮矮的树木,除了脸上擦破数处,并未受伤。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只见那身穿黄袍的来客已站在木婉清之前。他生怕那人伤害了木婉清,快步奔到两人之间,问道:“尊驾是谁?为何出手伤人?”木婉清惊道:“你——你快逃走,别在这里。”

  段誉心中怦怦乱跳,强自镇定,向那人瞧去,第一眼便见到他一个大脑袋大得异乎寻常,一对眼睛却是又圆又小,便如两颗豆子,然而小眼中光芒四射,向段誉脸上骨碌碌的一转,段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但见他中等身材,额下一丛钢刷般的胡子,根根似戟,却瞧不出他的年纪。一件黄袍,长仅及膝。一双手上的手指却是又尖又长,宛如鸡爪,段誉初见到他时,只觉此人相貌丑陋,但越看越觉他五官形相,身材四肢,甚至是衣着打扮,无一不是不妥当到了极处。

  木婉清道:“你过来,站在我身旁。”段誉道:“他——他会不会伤你?”木婉清冷笑道:“凭你这点点微末道行,能挡得住‘南海鳄神’一击么?”但见他居然奋不顾身的来保护自己,却也不禁感动。段誉一想不错,这怪人如要逐走自己,原只一举手之劳,倒是不要惹怒了他才是,于是站到了木婉清身畔,说道:“尊驾外号叫作‘南海鳄神’么?在下这几天里见识了不少英雄好汉,看来尊驾的武功最是厉害。我投了几十块石头打你,居然一块也打你不着。”

  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南海鳄神性情凶残,但一听段誉赞他武功厉害,心下也不禁得意,干笑了两声,道:“小子的本领稀松平常,眼光倒还不错。你滚开罢,老子饶了你的性命。”段誉大喜,道:“那你老人家连木姑娘也一起饶了罢!”南海鳄神一双圆眼一沉,突然踏上一步,袍袖拂处,一股劲风,将段誉拂得登登登接连退出几步,沉声道:“你再走上一步,老子便不饶你了。”

  段誉心想:“这种江湖人物说得出,做得到,我还是站着不动为妙。”只听南海鳄神向木婉清道:“你就是香药叉木婉清了,是不是?”木婉清道:“正是。久听南海鳄神岳老爷子的威名,果然是名不虚传。小女子身受重伤,不能向你老人家行礼了。”段誉心想:“你对我凶神恶煞一般,原来也是个欺善怕恶之辈,见到人家一狠,你便老爷子长、老爷子短的,叫个不停。”

  南海鳄神哼了一声,道:“听说你很有几下玩艺儿啊,怎么会身受重伤了?”木婉清道:“史安、秦元尊、申四娘、慧禅他们几个围攻我一人,我双拳难敌八手,中了申四娘的一记钢锥。”南海鳄神怒道:“不要脸,这许多人打一个姑娘儿。”段誉忙接口道:“是啊,你老人家明鉴,别说以多打少是大大的不该,只要是男人,就不该和娘儿相争。常言道:好男不与女斗。男子汉大丈夫,出手欺侮一个女娘们,那算是甚么英雄好汉,江湖上传播开去,岂不是惹人耻笑么?”

  南海鳄神圆睁一双小眼,点了点头。段誉心下暗喜:“我把言语套上了他,再拚命送高帽子给他戴,且躲过了眼前这个难关再说。”却听得南海鳄神又问:“孙霞客是你杀的,是不是?”木婉清道:“不错。”南海鳄神道:“他是我心爱的弟子,你知不知道?”段誉心中暗暗叫苦:“糟糕,糟糕!木姑娘杀了他心爱的弟子,这事就不易善罢了。”只听木婉清道:“杀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几天这才知道。”南海鳄神道:“你怕我不怕?”木婉清道:“不怕!”南海鳄神一声怒吼,声震山谷,喝道:“你胆敢不怕我?你——你好大的胆子!仗着谁的势头了?”

  本婉清冷冷的道:“我便是仗了你老人家的势。”南海鳄神一呆,喝道:“胡说八道!你能仗我甚么势了?”木婉清道:“你老名列武林七尊,威名盖世,岂能和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子动手?”这几句话捧中有套,南海鳔神一怔之下,哈哈大笑,说道:“这话倒也有理。”突然脸一沉,道:“今日便不杀你。我且问你:我听人言道,你长年戴了面幕,不许别人见你容貌,若是有人见到了,你不杀他,便得嫁他,此言可真?”段誉大吃了一惊,只见木婉清点了点头,不由得心下惊疑更甚。

  南海鳄神道:“你何以立下这个怪规矩?”木婉清道:“这是我在师父跟前立下的毒誓,若非如此,师父便不传我武艺。”南海鳄神问道:“你师父是谁?这等稀奇古怪,不近人情。”木婉清傲然道:“我敬重你是前辈,尊你一声老人家。你出言不逊,辱我师父,却是不该。”南海鳄神手起一掌,击在身旁一块大石之上,登时石屑纷飞,几粒石屑溅到段誉脸上,竟然甚是疼痛。段誉暗想:“一个人的武功竟可练到如此神乎其神的地步,一掌碎石成粉,若是击上血肉之躯,别人还有命么?”但见木婉清的眼光如一泓寒水,居然丝毫不为南海鳄神的绝世武功所动。

  南海鳄神向她瞪视半晌,道:“好,算你说得有理。那么我要请教,尊师名讳如何称呼?”木婉清道:“我师父叫做‘无名客’。”南海鳄神沉吟道:“‘无名客’?没听见过。”木婉清道:“当然,谅你也没听见过。”南海鳄神突然提高声音,喝道:“我徒儿孙霞客是不是想看你容貌,因而致死?”木婉清冷冷的道:“知徒莫若师,你知道自己徒儿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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