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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三年狱中历苦难 始觉世间险道多(2)


  丁典却不追赶,只见那僧人踉踉跄跄的走了两步,两手一松,将那吐血的僧人抛在地下,似欲单身逃命,但每跨一步,脚下都似拖了一块千斤巨石,脚步沉重之极,挣扎着走出六七步后,双腿一软,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丁典道:“可惜,可惜!狄兄弟,你若不向我看来,那三个和尚便逃不了。”狄云见这两个僧人死得十分凄惨,心下不忍,暗想:“让那三个逃走了也好,丁大哥杀的人实在太多了。”丁典道:“你嫌我出手太辣了是不是?”狄云道:“我……我……”猛地里喉头塞住,一交坐倒,说不出话来。

  丁典忙给他推宫活血,按摩了良久,他胸口的气塞方才舒畅。丁典道:“你嫌我辣手,刚才他们一上来便各击你一掌,若不是你身上穿着乌蚕衣,早就一命呜呼了。唉!这事做哥哥的太过疏忽,那想到他们一上来便会动手。我猜想他们一定先要逼问一番。嗯,是了,他们对我也是大为忌惮,要将我先打得重伤,这才逼问。”

  他抹去狄云腮上的胡子,笑道:“这三个贼秃吓得心胆俱裂,再也不敢来惹咱们了。”他又正色道:“狄兄弟,那个子极高的和尚,叫做宝象。那个胖胖的,叫做善勇。被我第一拳打倒的那个最是厉害,叫做胜谛。这五个和尚合称‘密宗五雄’,武功十分了得,我若不是暗中伏击得手,那便斗他们不过。日后你在江湖上遇上了,务须小心在意。”他叹了口气,道:“五雄只剩下了三雄,那便容易对付得多。”

  他适才接连打出这几拳,十分的耗费功力,一直做了十几天坐功,这才回复元气。

  此后两年多的时日之中,日子过得甚是平静,偶尔有一两个江湖人物到狱中来罗苏,丁典不是一抓,便是一拿,顷刻间便送了他们的性命。

  这几个月来狄云修习神照功,进步似是停滞了,练来练去,和几个月前仍是一样。好在他悟性虽是不强,生性却极是坚毅,懂得这天下无敌的神功决不是轻易能够练成,耐心修习,以期突破难关。

  这一日早晨醒来,狄云侧身而卧,脸向墙壁,依法吐纳,忽听得丁典“咦”的一声,声音中颇有焦虑之意,过得半晌,又听他自言自语的道:“今天是不会谢的,明天再换也不迟。”狄云觉得诧异,转过身来,只见他抬起头,凝望着远处窗槛上的那只花盆。

  狄云自练神照功后,耳目比之往日已倍觉灵敏,一瞧之下,便见花盆中的三朵黄色蔷薇中,有一朵缺了一片花瓣。他日常总见丁典凝望这盆中的鲜花,呆呆出神,数年如一日,心想牢狱中无可遣兴,唯有这一盆花长保艳丽,丁典喜爱欣赏,那也不足为奇。只是这花盆中种的鲜花若非含苞待放,便是迎日盛开,不等有一瓣残谢,便即换过。春风茉莉,秋月海棠,日日夜夜,总是有一盆鲜花放在这窗槛之上。狄云记得这三朵黄蔷薇已放了六七天,平时早该换过了,但这一次却一直没换。

  这一日丁典自早到晚,心绪烦躁不宁。到得次日早晨,只见那盆黄蔷薇仍是没有换过,却有五六片花瓣被风吹去,狄云心下隐隐感到有些不祥之意,见丁典神色极是难看,便道:“这人这一次忘了换花,想必下午会记得。”

  丁典大声道:“怎么会忘记,决不会的!难道……难道是生了病?就算是生了病,也会叫人来换花啊!”不停步的走来走去,满脸都是不安的神色。

  狄云当下不敢多问,只得盘膝坐下,入静练功。到得傍晚,阴云四合,不久便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一阵寒风过去,那三朵黄蔷薇上的花瓣又飘了数片下来。丁典这几个时辰之中,一直是目不转睛的望着这一盆花,每飘落一片花瓣,便如是在他心头剜去一块肉那么难受。

  狄云再也忍耐不住,问道:“丁大哥,你为何不安?”丁典转过头来,满脸怒容,喝道:“关你什么事?啰唆什么?”自从他传授狄云武功以来,从未如此凶狠无礼。狄云心下歉然,待要说几句什么话分解,却见他脸上渐渐现出凄凉的神色,显得心中甚是悲痛,便住了口。

  这一晚丁典竟是一息也没坐下,狄云听着他走来走去,铐镣上不住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也是无法入睡。

  次日清晨,斜风细雨,兀自未息。曙色朦胧中看那盆花时,只见三朵蔷薇的花瓣已然落尽,盆中唯余几根花枝,在风雨中不住颤动。丁典大叫道:“死了?死了?你真的是死了?”双手抓住铁栅,不住的摇晃。

  狄云道:“大哥,你若是记挂着谁,咱们便去瞧瞧。”丁典一声虎吼,道:“瞧!能去瞧么?我若是能去,早就去了,用得着住在这臭牢房中苦耗?”狄云不明所以,睁大了眼睛,只好默不作声。这一日中,丁典双手抱住了头,坐在地下不言不动,不吃不喝。

  耳听得打更声“的笃,的笃,嘡”的打过一更。到后是“的笃,的笃,嘡嘡”的打过二更。丁典缓缓站起身来,说道:“兄弟,咱们去瞧瞧。”说话的声音甚是平静。狄云道:“是。”只见丁典伸出手去,抓住两根铁栅,轻轻往两旁一分,两根铁栅登时便弯了。丁典道:“提住铁链,别发出响声。”狄云依言抓起铁链。

  丁典走到墙边,提气一纵,便即窜上了墙头,低声道:“跳上来!”狄云学着他向上一窜,不料自被人挑断脚筋,穿通琵琶骨后,全身劲力半点也使不出来,他这一跃,只不过窜起三尺。丁典伸手一捞,将他带到了墙头,两人同时跃下。过了这堵墙后,牢狱外另有一堵极高的高墙,丁典或能上得,狄云却无论如何无法逾越。丁典哼了一声,将背脊靠在墙上,只听瑟瑟瑟泥跌落的轻响,跟着砖石纷纷跌落。狄云但觉眼一花,只见墙上现出了一个人形的空,丁典已然不见,原来他竟是以神照功中的绝顶武功,破墙而出。

  狄云又惊又喜,忙从这墙洞中钻了出去,外面是一条小巷。丁典向他招招手,从小巷的尽头走去。他对荆州城中的街巷似乎极是熟悉,过了一条街,穿过两条巷子,来到一家铁店门首。丁典举手一推,拍的一声,闩住大门的门闩崩断。店中的铁匠吃了一惊,跳起身来,叫道:“有贼!”丁典一把搓住他喉咙,低声道:“生火!”那铁匠不敢违拗,点亮了灯,眼见丁典和狄云都是长发垂肩,满脸胡子,模样凶恶怕人,那里还敢动弹?丁典道:“把咱们的铐链凿开!”那铁匠知是知府衙门中越狱的重犯,若是替他们凿断铐镣,衙门中追究起来,定要严办,不禁迟疑。丁典随手抓起一根径寸粗的铁条,拗得几下,拍的一声,折为两截,喝道:“你这狗头颈,有这般硬么?”

  那铁匠还道是遇到了鬼神,他自己要弄断这铁条,使到钢凿大锤,也得搞上好半天,但这大汉却举手间便将铁条拗断,倘若他真的来拗自己头颈,那可万万不妥,当下连声:“是,是!”取出钢凿、铁锤,先替丁典凿开了铐镣,又替狄云凿开。

  当丁典将铁链从狄云肩头的琵琶骨中拉出来时,狄云痛得险险晕去。最后他双手捧着那条沾满鲜血的铁链,站在铁坫前,想到在这根铁链的束缚之下,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苦渡五年时光,直至今日,这铁链方始离身,不由得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怔怔的掉下泪来。

  狄云将那段铁链藏在身边,随着丁典走出铁店,但见那铁匠将他二人遗下的铐镣匆匆忙忙的投入熔炉,生怕留下了痕迹。

  狄云乍脱铐链,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十分不惯,几次头重脚轻,险些儿摔倒,然见丁典脚步沉稳,越走越快,当下紧紧跟随,生怕黑暗中和他离得太远。

  片刻之间,两人已来到那放置花盆的窗下。丁典仰起了头,犹豫半晌。狄云见窗紧闭,楼中寂然无声,道:“我先去瞧瞧。怎样?”丁典点点头。狄云绕到那小楼的门侧,伸手推门,发觉板门内边上了闩。好在围墙甚低,一株柳树的枝桠从墙内伸了出来,他微一纵身,便已抓住枝桠,翻身进了围墙。里面一扇小门却是虚掩着的。狄云推门入内,拾级上楼,黑暗中听得楼梯发出轻微的吱吱之声,脚下只觉虚浮浮的,甚不自在。要知他在这五年之中,整日整夜便在一间狱室中走动,从未踏过一步梯级。

  到得楼顶,侧耳静听,绝无半点声息,朦胧微光中见左首有门,他举步轻轻走了进去,房中连呼吸之声也无。隐隐约约间见桌上有一烛台,伸手摸到火刀火石,打火点燃蜡烛,烛光照映之下,狄云心中不知如何,突然间感到一阵寂寞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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