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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回 墓中宝刀(6)


  田归农叫道:“杀得反贼胡斐,福大帅重重有赏!”言下之意,竟是说张宁是死是活,并无干系。他眼见众人迟疑,自己便挥刀冲了上来。胡斐知道抓住张宁,不足以要胁敌人退开,心想田归农宝刀在手,武功又高,要抓他是极不容易,最好是抓住苗夫人为质,可是她站得远远的,相距十余丈之遥,无论如何冲不过去。但见田归农一步步的走近,当下在张宁身边一摸,瞧他腰间是否带得有短刀、匕首之类,也可用以抵挡一阵。一摸之下,触手是个沉甸甸的镖囊,胡斐左手点了他的穴道,右手摘下镖囊,摸出一枝钢镖,掂了掂份量,觉得颇为沉重,看准田归农的小腹,力运右臂,呼的一声,将钢镖掷了出去。

  这镖去得极快,田归农待得惊觉,钢镖距小腹已不过半尺,急忙挥刀一格。钢镖虽然登时被斩为两截,但镖尖余势不衰,撞在他右腿之上,还是划破了皮肉。便在此时,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呼,一名武士咽喉中镖,向后直摔。田归农骂道:“小贼,瞧你今日逃得到哪里去?”但一时倒也不敢冒进,指挥众武士,团团将两人围住。

  福康安府中这次来的武士,这一批连田归农在内共是二十二人,但被胡斐刀砍掌击、镖打腿踢,一共伤毙了九人,胡斐自己却受伤也已不轻。那十三名武士四周围住,此时已操必胜之算,有几人爱惜胡斐,又叫他投降。

  胡斐拉住圆性的手,说道:“袁姑娘,咱俩便一起死在我父母的坟旁吧。”圆性轻轻摔脱了他的手,喘气道:“我……我是出家人,别叫我袁姑娘。我也不是姓袁。”胡斐心下黯然,暗想我二人死到临头,你还是这般矜持,对我丝毫不假辞色。只见一名武士将单刀舞成一团白光,一步步走近。胡斐拾起一块石块,向白光圈摔了过去。那武士单刀一格,将石块击开。胡斐抓住这个空隙,一镖掷出,正中胸膛。

  田归农叫道:“这小贼凶横得紧,咱们一拥而上,难道他当真便有三头六臂?”

  胡斐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星星,心想再是一场激战,自己杀得三四名敌人,星星啊,月亮啊,花啊,田野啊,那便永别了。

  田归农毫无顾忌的分派,命十二名武士从四方进攻,同时砍落,乱刀分尸。众武士齐声答应。

  苗夫人忽地走近几步,说道:“田大哥,且慢,我有几句话跟这少年说。”

  田归农皱起了眉头,道:“阿兰,你别到这儿来,小心这小贼发起疯来,伤到了你。”

  苗夫人却甚是固执,道:“他立时便要死了,我跟他说一句话,有什么干系?”

  田归农无奈,只得道:“好,你说罢!”

  苗夫人道:“胡相公,你的骨灰坛没埋,这便死了吗?”

  胡斐昂然道:“关你什么事?我不愿破口辱骂女人,可是你最好走得远些。”

  苗夫人道:“我答应过你,要跟你说你爹爹的事。你虽转眼便死,要不要听?”

  田归农喝道:“阿兰,你胡闹什么?你又不知道。”

  苗夫人不理田归农,对胡斐道:“我只跟你说三句话,那是和你爹爹有关的。你听不听?”

  胡斐道:“不错!我不能心中存着一个疑团而死,你跟我说吧!”

  苗夫人道:“我这话只能给你一人听,但你却不可拿住了我为质,倘若你不答应,我就不说了。”

  胡斐道:“你在我死去之前,释明我心中的疑团,我是十分多谢,岂能反来害你?天下男儿汉大丈夫甚多,你道都是田归农这般卑鄙小人么?”

  田归农脸上更加阴沉了。他不知苗夫人要跟胡斐说些什么话,既是无法阻止,心想:“不论她说什么,总是于我声名不利,自是别让旁人听见为妙。”

  苗夫人缓步上前,将嘴巴凑到胡斐耳边,极低极低的道:“你将骨灰坛去埋在墓碑之后的三尺处,向下挖掘,有柄宝刀。”说了这三句话,便即退开,朗声道:“此事只与金面佛苗人凤有关。你既知道了这件秘密,死而无憾,快将骨灰坛埋好,让死者入土为安,你了结这件心事,安心领死吧!”

  胡斐心中一片迷惘,实是不懂苗夫人这三句话的用意,看来又不像是故意作弄自己,心想:“不管如何,确是先葬了二妹的骨灰再说。”于是看准了墓碑后三尺之处,运劲于指,伸手挖土。

  田归农心道:“原来阿兰是跟他说,他父亲是死于苗人凤之手。”心中大慰,转头向她微微一笑。

  十六名武士各执兵刃,每人都相距胡斐丈余,目不转睛的监视。

  圆性见胡斐挖坑埋葬程灵素的骨灰,心想自己与胡斐立时也便身归黄土,当下悄悄跪倒,合十为礼,口中轻轻诵经。

  胡斐肩背上的伤痛越来越厉害,两只手渐渐挖深,一瞥眼看见圆性合十下跪,神态庄严肃穆,忽然心中彻悟:“她潜心皈佛,我何苦勉强要她还俗?幸亏她没答应,否则咱二人临死之时,心中不得平安。”

  突然之间,他双手手指同时碰到冰冷坚硬的一件物事,脑海中闪过苗夫人的那句话:“有柄宝刀!”他不动声色,向两旁摸索,果然是一柄带鞘的单刀,抓住刀柄轻轻一抽,刀刃抽出寸许,丝毫没有生锈,心想:“苗夫人说道:‘此事只与金面佛苗人凤有关’,难道这把刀是苗大侠埋在这里的?难道苗大侠为了纪念我父,将这柄刀埋在我父的坟中?”

  他这一下猜测,确是没有猜错。只是他并不知道,苗人凤所以和苗夫人相识而成亲,正是由于这柄“冷月宝刀”;而他夫妇良缘破裂,也是从这柄宝刀而起,开始于苗人凤将这宝刀埋葬在胡一刀坟中之时。

  当世除了苗人凤和苗夫人之外,没有第三人知道这件事。

  胡斐找到了刀柄,回头向苗夫人瞧去,只听得她幽幽说道:“要懂别人的心,那是多么难啊!”她长长的叹了口气,缓步远去。

  田归农叫道:“阿兰,你在客店里等我。待我杀了这小贼,大伙儿喝酒庆功。”苗夫人不答,在荒野中越走越远。

  田归农转过头来,喝道:“小贼,快埋!咱们不等了!”

  胡斐道:“好,不等了!”抓起刀柄,只觉眼前青光一闪,寒气逼人,手中已多了一柄青森森的长刀。

  田归农和众武士无不大惊。胡斐乘众人心神未定,挥刀砍上。当啷当啷几声响亮,已有三名武士手中兵刃被削,两人手臂斩断。田归农横刀斫至,胡斐举刀一格,铮的一声清响,声如击磐,良久不绝。两人跃开三步,就月光下看手中刀时,都是丝毫无损。原来两口宝刀,正堪匹敌。

  胡斐一见手中单刀不怕田归农的宝刀,登时如虎添翼,展开胡家刀法,瞬时间又伤了三名武士。田归农的宝刀虽和他各不相下,但刀法却大大不如,他以擅使的长剑和胡斐相斗,尚且不及,何况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三四招一过,臂腿接连中刀,若非身旁武士相救,已命丧胡斐刀下。此时身上没带伤的武士已寥寥无几,任何兵刃遇上胡斐手中宝刀,又登时削断,变成空手。胡斐也不赶尽杀绝,叫道:“我看各位也都是好汉子,何必枉自送了性命?”

  田归农见情势不对,拔足便逃。众武士搭起地下的伤毙同伴,大败而走。众人直到最后,还是一点也不知胡斐这柄宝刀到底从何处而来。总觉胡斐行事神出鬼没,人所难测,“飞狐”两字的外号,便由此而来。

  胡斐弹刀清啸,心中感慨万分,还刀入鞘,将宝刀放回土坑之中,使它长伴父亲于地下,再将程灵素的骨灰坛也轻轻放入土坑,拨土掩好。

  圆性双手合十,轻念佛偈: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念毕,悄然上马,缓步西去。胡斐望着她的背影,她那八句佛偈,在他耳际心头,不住盘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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