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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回 八刀八剑(2)


  圆性这么一犹豫,汤沛老奸巨猾,登时瞧出她脸色迟疑不定,又见她眼光不住的溜向凤人英,心念一动,两下里一凑合,认定这桩事全是凤人英暗中布下的计谋,叫道:“凤人英,原来是你从中捣鬼!你要我暗中助你取得玉龙杯,令你五虎门成为天下八大掌门之一,这时却又叫你女儿出头,陷害于我。”凤人英一惊,道:“我女儿?她……她是我女儿?”群豪听了两人之言,无不惊奇。

  汤沛冷笑道:“你还在这里假痴假呆,假作不知。你瞧瞧这小尼姑,跟当年的银姑有什么分别?”凤人英双眼瞪着圆性,怔怔的说不出话来,但见圆性虽然作了尼姑装束,但秀眉美目,宛然便是昔日的渔家女银姑。

  原来当年银姑带了女儿从佛山逃到湖北,投身汤沛府中为佣。汤沛这人外表道貌岸然,实则行止甚是不端,见银姑美貌,逼她相从。银姑羞愤之下,悬梁而死。圆性却蒙一位峨嵋派中辈份极高的尼姑救去,带到天山,自幼便给她落发,授以武艺。那位尼姑的住处和天池怪侠袁士霄及红花会群雄不远,平日切磋武学,时向过从。圆性天资极佳,她师父的武功原已极为高深繁复,但她贪多不厌,每次见到袁士霄,固然缠着他要传授几招,而从陈家洛、霍青桐直至心砚,红花会群雄无人不是多多少少的传过她一些功夫。是以她艺兼各派之所长,加之聪明机警,能以智巧补功力之不足,若不是年纪太轻,内功修为尚浅,几乎已可跻于一流高手之境了。

  这一年圆性禀明师父,要到中土为母亲报仇,鸳鸯刀骆冰便托她带来白马,遇到胡斐时相送于他。只是赵半山将胡斐夸得太好,圆性少年性情,心下不服,这才有途中和胡斐数度较量之事。不料两人见面后惺惺相惜,心中情苗暗茁。圆性待是惊觉,已是柔肠百转,难以自遣了。她自行约束,不敢多和胡斐见面,只是暗中跟随。后来见胡斐结识了程灵素,她既感自伤,亦复自慰,自己是方外之人,终身注定以青灯古佛为伴,当年拜师之时,曾立下重誓,决计不敢有背。她见程灵素聪明智慧,犹胜于己,对胡斐更是一往情深,胡斐得此为侣,原亦大佳。因此才留赠玉凤,微通消息,但暗地里却已不知偷弹了多少珠泪。

  她此番东来报仇,大仇人是甘霖惠七省汤沛,心想若是暗中行刺下毒,原亦不难,但此人一生假仁假义,沽名钓誉,须得在天下好汉之前,揭破他的假面具,那比刺他一剑更是痛快。适逢福康安正有召开天下掌门人大会之举,分遣人手前往各地,邀请各家各派的掌门赴京与会。圆性查知福康安开此大会的用意,一来是收罗江湖豪杰,以功名爵禄相羁縻,作为己用,对付红花会群雄;二来是挑拨离间,使各派武学之士,相互争斗,不致共同反抗满清。她细细筹划,觉得在掌门人大会之中,先揭露汤沛的真相,再杀他为母报仇,如能在会中大闹一场,使福康安奸计不逞,那是尤其妙不可言。

  到了北京之后,她暗中数次窥探汤沛。若在湖北汤沛家中,他门人子侄固然不少,便是养在家中吃闲饭的汉子也有数十人之多,要混进府中极是不易。但到了北京,汤沛住的不过是一家上等客店的上房,圆性改作男装,进进出出,谁也不在意下。圆性偷听了汤沛几次谈话,知他热中功名,很想乘机巴结上福康安,就此平步青云,于是设下计谋,伪造书信,偷换小帽。再加上程灵素碎玉龙杯、胡斐救心砚等几件事一凑合,汤沛便生了一百张嘴,也已辩解不来。

  她原来的打算,是将凤人英也陷害在内,但父女天性,虽说他无恶不作,对己实无半分父女之情,可是话到嘴边,终是说不出口。

  汤沛此刻病急乱投医,便如行将溺死之人,就是碰到一根稻草,也是紧抓不放,叫道:“凤人英,你说,她是不是你的女儿?”凤人英缓缓点了点头。汤沛大声道:“福大帅,他父女俩设下圈套,陷害于我。”凤人英怒道:“我为什么要害你?”汤沛道:“只因我逼死了你的妻子。”凤人英冷笑道:“嘿嘿,你逼死的那个女子,谁说是我妻子?凤某到了手便丢,这种女子……”他说到这里,忽然见到圆性冷森森的目光凝视着自己,不禁打个冷战,不敢再说。

  汤沛道:“好,事已如此,我也不必隐瞒。那无影银针,是你放的还是我放的?你若能放,那便射我一枚试试。”

  他此言一出,群豪又大哗起来。

  胡斐背上中针,已知那银针决非凤人英所发,当时他刀断铜棍,正和凤人英面对着,圆性进来时他心神恍惚,背心便中了银针,那定是在他身后之人偷袭。他见汤沛初时和凤人英争吵,说他“暗箭伤人,不是好汉”,始终没疑心到他身上,还道是海兰弼所为,哪料到这是汤凤二人故意如此布下疑阵,掩人耳目。

  原来凤人英从佛山镇北逃,经过湖北时曾在汤沛家中住过几天,无意中听到两个仆人谈到广东佛山的风土人情,细问情由,竟探听到了银姑之事,一加追问,赏了那两个仆人五十两银子。凤人英对银姑犹如过眼云烟,自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一笑了之,也不跟汤沛提起。到了北京,竟见胡斐跟踪而来,凤人英使了不少银子,请了周铁鹪出面化解这件事。但胡斐侠义心肠,虽然锺阿四跟他无亲无故,却是死缠到底,不肯罢休。

  凤人英心想,胡斐不除,这一生自己终是寝食难安,当下去跟汤沛商量,怕他不肯相助,故意危言耸听,说胡斐定要到掌门人大会中来捣乱。汤沛初时还不肯插手,凤人英便提到银姑之事,暗示汤沛若不相助,说不得要将这件事抖露出来,但若汤沛能设法除了胡斐,他回到佛山重整基业,每年送他一万两银子。

  汤沛交结朋友,花费极大。他为了博仁义之名,又不能像凤人英这般开赌场、霸码头,公然的巧取豪夺,听凤人英答应每年相送一万两银子,自不免心动,再加上顾忌银姑之事败露,于是答应相助。汤沛甚工心计,足尖上靴底之中,装设有极为精巧的银针暗器,他行路足跟并不着地,足跟若在地下一碰,足尖上便有银针射出,当真是无影无踪,鬼神难测。他想既然相助凤人英,索性大助一番,让他捧一只玉龙杯回到佛山,声威大振之下,每年相赠的酬金自也不止是一万两银子了。凤人英在会中连败高手,全是汤沛暗放银针相助。他银针既细,踏足发针之技又是巧妙异常,虽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无一人发觉,便连程灵素这等心思周密之人,也没看出端倪。

  不料变生不测,凭空的闯了一个小尼姑进来,一番言语,将自己紧紧的缠在网里,竟是丝毫反抗不得。危急之中,突然发觉这尼姑却是凤人英的女儿,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这事说出来。他想逼死弱女、助拳作弊的罪名甚小,勾结红花会、图谋叛乱的罪名却是极大,两害相权取其轻,当下便向凤人英父女反击。

  凤人英也是个权谋多诈之人,一听汤沛之言,便知他的用意,大声说道:“我知道了你勾结红花会、意图不轨的奸谋,你便想偷放银针,暗中助我,卖一个好,盼望我不向福大帅揭露。嘿嘿,可是我凤人英赤胆忠心,一心报国,岂肯受你这种奸贼收买……”

  汤沛听他竟然反咬一口,料到他越说越是不堪,暴怒之下,双足一登,四枚银针激射而出,一齐射进了他小腹上的要穴。凤人英大叫一声,抱住肚子,弯下腰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圆性急忙扶住,叫道:“爹,爹……你……怎么啦?”王剑英、周铁鹪等见汤沛此时尚要行凶,一齐抢上,将他擒住。汤沛也不反抗,只叫:“冤枉,冤枉!冤孽,冤孽!”他心知福康安甚是多疑,此事纵然辩明,也决计放不过自己,何况铁案似山,无论如何辩明不了,终是自己暗中作的恶事太多,到头来遭此报应。

  圆性将凤人英扶起,只见他双眼一翻,已然气绝而死。

  厅上早已乱成一团,谁也听不见谁的说话。

  福康安心想:“这汤沛定然另有同谋之人,那小尼姑多半也知他信内之言,虽说奸谋由她揭露,却也不能留下活口,任她宣泄于外。”于是低声向安提督道:“关上了大门,谁都不许出去,咱们逐个儿审问。”

  胡斐见势不对,纵身抢到圆性身边,低声道:“快些走吧,迟了便脱不了身啦。”圆性点了点头,两人走到程灵素身旁。圆性突然伸出一指,点在蔡威胁下,跟着又在他肩头和背心的重穴上连点了两指,蔡威登时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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