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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回 剪烛针线(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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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北京的路程本来很远,两人又是迟迟而行,长途跋涉,风寒栗六,程灵素显得更加憔悴了。 但是,北京终于到了,胡斐和程灵素并骑进了都门。 进城门时胡斐向程灵素望了一眼,隐隐约约间似乎看到一滴泪珠,落在地上的尘土之中,只是她将头偏着,没能见到她的容色。 胡斐突然大悔:“我何必到北京来?” 其时正当乾隆中叶,四海升平。京都积储殷富,天下精华,汇于北京。胡斐和程灵素自正阳门入城,在南城一家客店之中要了两间客房,午间用过面点,相偕到街道各处闲逛,但见熙熙攘攘,瞧不尽的满眼繁华。两人不认得道路,只在街上随意乱走。 逛了个把时辰,胡斐买了几串冰糖葫芦,与程灵素各自拿在手中,边走边吃。忽听得路边小锣当当声响,有人大声吆喝,却是空地上有一伙人在演武卖艺。胡斐见猎心喜,道:“二妹,咱们瞧瞧去。”两人挤入人丛,只见一名粗壮汉子手持一柄单刀,抱拳说道:“兄弟使一路四门刀法,请各位大爷指教。有一首‘刀诀’言道:‘御侮摧锋决胜强,浅开深入敌人伤。胆欲大兮心欲细,筋须舒兮臂须长。彼高我矮堪常用,敌偶低时我即扬。敌锋未见休先进,虚刺伪扎引诱诓。引彼不来须卖破,眼明手快始为良。浅深老嫩皆磕打,进退飞腾即躲藏。功夫久练方云熟,熟能生巧大名扬。’” 胡斐听了,心想:“这几句刀诀倒是不错,想来功夫也必是强的。”只见那个汉子摆个门户,单刀一起,展抹钩剁,劈打磕扎,使了起来,自“大鹏展翅”、“金鸡独立”,以至“怀中抱月”、“沙僧拜佛”,一招一式,使得倒是井井有条,但脚步虚浮,刀势斜晃,那功夫实是不足一哂。胡斐暗暗好笑,心道:“早便听人说,京师之人大言浮夸的居多,这汉子吹得嘴响,使出来可全不是那会子事。” 正要和程灵素离去,人群中突然一人哈哈大笑,喝道:“兀那汉子,你使的是什么狗屁刀法?”使刀的汉子大怒,收刀回视,说道:“我这路是正宗四门刀,难道不对了么?倒要请教。”人群中走出一条大汉,笑道:“好,我来教你。”这人身穿武官服色,躯高声雄,甚是威武。他走上前去,接过那卖解汉子手中单刀,一瞥眼突然见到胡斐,呆了一呆,喜道:“胡大哥,你也到了北京?哈哈,你是当今使刀的好手,就请你来露一露,让这小子开开眼界,教他知道什么才是刀法。” 当他从人圈中出来之时,胡斐和程灵素早已认出,此人正是鹰爪雁行门的汪铁鹗。他在围困马一凤时假扮盗伙,其实却是武官。胡斐知他心直口快,倒非奸滑之辈,微微一笑,道:“小弟的玩意儿算得什么?汪大哥,还是你显一手。”汪铁鹗知道自己的武功和胡斐又差得太远,有他在这里,哪里还有自己卖弄的份儿?将单刀往地下一掷,笑道:“来来来,胡大哥,这位姑娘是姓……姓……姓程,对了,程姑娘,咱们同去痛饮三杯。两位到京师来,在下这个东道是非做不可的了。”说着拉了胡斐的手腕,便闯出人丛。那卖武的汉子怎敢和做官的顶撞?讪讪的拾起单刀,又吹了起来。 汪铁鹗一面走,一面大声说道:“胡大哥,咱们这叫做不打不成相识,你老哥的武艺,在下实在是佩服得紧。赶明儿我给你去跟福大帅说说,他老人家一见了你这等人才,必定欢喜重用,那时候啊,兄弟还得仰仗你照顾呢……”说到这里,忽然放低声音,道:“那位马姑娘啊,咱们接了她母子三人进京之后,现下住在福大帅府中,当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福大帅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儿子,这一下,那马姑娘说不定指日便扶正做了大帅夫人,哈哈,哈哈!你老哥早知今日,跟我们那一场架也不会打的了吧?”他越说声音越响,在大街上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 胡斐听着心中却满不是味儿,暗想马一凤在婚前和福康安早有私情,那两个孩子也确是福康安的骨血,眼下她丈夫已故,便是和福公子相聚,也没什么不对,但一想到徐铮在树林中惨死的情状,总是不免黯然。 说话之间,胡斐和汪铁鹗携手来到一座大酒楼前。那酒楼上悬着一块金字招牌,写着“聚英楼”三个大字。酒保一见汪铁鹗,忙含笑上来招呼,说道:“汪大人,今儿来得早,先在雅座喝几杯吧?”汪铁鹗道:“好!今儿我请两位体面朋友,酒菜可得特别丰盛。”酒保笑道:“那还用吩咐?”引着三人在雅座中安了个座儿,斟酒送菜,十分殷勤,显然汪铁鹗是这里常客。胡斐瞧酒楼中的客人,十之六七都是穿武官服色,便不是军官打扮的,也大都是雄赳赳的武林豪客模样,看来这酒楼是以做武人生意为大宗的了。 京师烹调,果然大胜别处,此时正当炎暑,酒保送上来的酒菜精美可口,却不肥腻。胡斐连声称好,汪铁鹗要挣面子,竟是叫了满桌的菜肴。两人对饮了十几杯,忽听得隔房拥进一批人来,过不多时,便呼卢喝雉,大赌起来。一人大声喝道:“天王九!通吃!” 胡斐听那口音甚熟,怔了一怔,汪铁鹗笑道:“是熟朋友!”大声道:“秦大哥,你猜是谁来了?”胡斐立时想起,那人正是八极拳的掌门人秦耐之,只听他隔着板壁叫道:“谁知你带的什么猪朋狗友?一块儿滚过来博几手吧?”汪铁鹗笑道:“你骂我不打紧,得罪了好朋友,可叫你吃不住兜着走。”他站起身来,拉着胡斐的手说道:“胡大哥,咱们过去瞧瞧。” 两人走到隔房,一掀门帘,只听秦耐之吆喝道:“三点,梅花一对,吃天,赔上门!”他一抬头,猛然见到胡斐,呆了一呆,大喜道:“啊,是你,想不到,想不到!”将牌一推,站起身来,伸手在额角上打了几个爆栗,笑道:“该死,该死!我胡说八道,怎知是胡大哥驾到,来来来,你来推庄。” 胡斐眼光一扫,只见房中聚着十来个武官,围了一桌在赌牌九,秦耐之正在做庄。这十来个人,倒有一大半是扮过拦劫飞马镖局的大盗而和自己交过手的,使雷震挡姓褚的,使闪电锥姓上官的,使剑姓聂的,都在其内。众人见他突然到来,嘈成一片的房中刹时间寂静无声。胡斐抱拳作个四方揖,笑道:“多谢各位相赠坐骑。”众人谦逊几句。那姓聂的便道:“胡大哥,你来推庄,你有没带银子来?小弟今儿手气好,你先使着。”说着将三封银子推到他的面前。 胡斐生性极爱结交朋友,对做官的虽无好感,但见这一干人对自己极是尊重,而他本来又喜欢赌钱,笑道:“还是秦大哥推庄,小弟来下注碰碰运气。聂大哥,你先收着,待会输干了再问你借。”转头问程灵素道:“二妹,你赌不赌?”程灵素抿嘴笑道:“我不赌,我帮你捧银子回家。”秦耐之坐回庄家,洗牌掷骰。 胡斐和汪铁鹗便跟着下注。众武官初时见到胡斐,均不免有些尴尬,但几副牌九一推,见他谈笑风生,大伙也便各自凝神赌博,不再介意。胡斐随意下注,有输有赢,进出不大,心中暗自盘算:“今日是八月初九,再过五天就是中秋,那天下掌门人大会是福公子所召集,定于中秋节大宴。凤人英这奸贼身为五虎门的掌门人,他便是不来,在会中总也可探听到些这奸贼的讯息端倪。眼前这班人都是福公子身边的得力手下,不妨跟他们结纳结纳。我不是什么掌门人,但只要有他们带携,在会上陪那些掌门人喝一杯酒总是行的。”当下不计输赢,随意下注,牌风竟是甚顺,没多久已赢了四五百两银子。 赌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晚,各人下注也渐渐大了起来。忽听得靴声橐橐,门帘一掀,走进三个人来。汪铁鹗一见,立时站直身子,恭恭敬敬的叫道:“大师哥,二师哥,你两位都来啦。”围在桌前赌博的人也都纷纷招呼,有的叫“周大爷,曾二爷”,有的叫“周大人,曾大人”,神色之间都颇为恭谨。 胡斐和程灵素一听,心道:“原来是鹰爪雁行门的周铁鹪、曾铁鸥到了,这两人名声不小啊。”打量二人时,见那周铁鹪短小精悍,身长不过五尺,五十来岁年纪,却已满头白发。曾铁鸥年近五十,身子高瘦,手中拿着一个鼻烟壶,马褂上悬着一条金链,颇有些旗人贵族的气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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