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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宝刀柔情(1)


  那美妇是耳朵聋了?还是她的心像铁一般的刚硬?那小女孩连声哀求:“妈妈,抱抱兰兰!”但她一动也不动,背心没有一点儿颤抖,连头发也没一根摆动。

  苗人风全身的血似在沸腾,他的心要给女儿叫得碎了。于是他又想起了三年之前在沧州雪地里的事:

  雪地里横着六具尸身,苗人凤腿上中了蒋调侯的两枚绝门毒针,半身麻痹,动弹不得。南小姐吓得连哭也哭不出声来。

  苗人凤道:“你把那匹马牵过来。”他的声音很严厉,南小姐只有遵依的分儿。她将马牵到苗人凤身旁,伸出柔软的手,握住了他蒲扇一般的手掌,想拉他起来。苗人凤道:“你走开!”心想:“你怎么拉得起我?”此时他两腿已行动不得,当下抬起上身,伸右手握住马橙,手臂微一运劲,身子倒翻上了马背,说道:“你拿了那柄刀!”南小姐失魂落魄般拾起了宝刀。苗人凤伸左手在她腰间轻轻一带,将她提上了马背。两人并骑,慢慢回到那小客店中。

  苗人凤运足功劲,才在马上不昏晕过去,但一到店中,再也支持不住。他无力好好下马,翻身落在店前雪地之中,两个店小二奔出来扶了他进去。

  南小姐感激他救命之恩,尽心竭力的服侍他。苗人凤卷起裤脚,将两枚毒针拔了出来,他叫店小二替他吸出腿上毒血,虽然许以重酬,店小二仍是害怕踌躇。南小姐将柔嫩的小口凑在他腿上,将毒血一口一口的吸出来。她很清楚的知道:两个人的肌肤这么一接触,她就是他的人了。他是大盗也好,是剧贼也好,她已决心跟着他。苗人凤也知道:这几口毒血一吸,自己无牵无挂、纵横江湖的日子是完结啦。他须得终身保护这个女子。这个千金小姐的快乐和忧愁,从此就是自己的快乐与忧愁。

  他及时服了蒋调侯的解药,性命是可保的了,但绝门毒针非同小可,十天之内,两腿动弹不得。他取出银子来,命店小二去收殓了南小姐的父亲,也收殓了那五个企图抢夺宝刀的江湖豪客。

  南小姐与他同住在一间房里,服侍他、陪伴他。经过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变故,南小姐一闭眼就看到雪地里那一惨剧,看到父亲被贼人杀死,看到了自己手中的宝刀掉下去,杀死了一个人。她常常在睡梦中哭醒。苗人凤不善言辞,从来不说一句安慰之言,但只要见到他沉静镇定的脸色,同情的眼光,南小姐就不再害怕了。

  她跟他说,她父亲南仁通在江南做官,捉到了一名江洋大盗,得到这柄“飞狐宝刀”。不久南仁通调任京官,他要将宝刀献给当道,满心想飞黄腾达,不料却因此枉自送了性命。苗人凤问起那江洋大盗的姓名,南小姐却说不上来,她只知道这大盗是在狱中病死的。他想:不知是那一位好汉,不明不白的又给害死了。

  第五天的晚上,南小姐端了一碗药给苗人凤喝,他正要伸手去接,忽听得窗外籁籁几下响声。他不动声色,接过药碗来安安静静的喝了下去。他知道窗外有人窥探,但震于自己的威名,却不敢贸然动手。他暗自盘算:“这多半是那夺刀五人的后援,再过五六日,那就不足为惧,苦于这几日两腿难以移动,若有劲敌到来,那可不易对付。”

  只听得拍的一声,白光闪动,窗外掷进一柄匕首,钉在桌上,微微颤动。匕首上附着一张白纸。南小姐“啊”的一声惊呼,奔到他的身边。

  苗人凤睡在床上,伸手够不着那柄匕首。他冷笑一声,左掌在桌子边缘一拍,那匕首虽插进桌面数寸,被他这么一拍,登时跳起,弹起尺许,跌在他的手旁。只听窗外有人赞道:“金面佛名不虚传,果然了得!”脚步轻响,两个人越墙出外,接着马蹄响起,两骑马远远去了。

  苗人凤拿起白纸,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道:“鄂北钟兆文、兆英、兆能顿首百拜。”

  南小姐见他脸色木然,不知是忧是怒,问道:“是敌人找上来了吗?”苗人凤点点头。南小姐道:“敌人很厉害么?”苗人凤又点了点头。南小姐道:“你在桌上这么一拍,他们就吓走了,是不是?”苗人凤摇头道:“这是送信的下人,不是敌人。”南小姐道:“你这么大本事,他们一定会害怕的。”说这两句话时,脸上满是敬慕之情。苗人凤不语,心想:“鄂北鬼见愁钟氏三兄弟,只有别人见了他们怕,他们决不能害怕别人。就可惜我腿上受了伤。”南小姐话虽是这么说,心中也自担忧,过了半晌,轻轻说道:“大哥,咱们现下骑马走了吧,他们找不着的。”苗人凤摇摇头,默然不语。

  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怎能在敌人面前逃走?就算为了南小姐而暂且忍辱躲避,但鬼见愁钟氏三兄弟又能让人躲得了?这些事南小姐是不会懂的。他向来不爱多说话,况且,这些事又何必跟她多说。

  这一晚南小姐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对于这个粗手大脚的乡下人,南小姐已在全心全意的关怀,但苗人凤却睡得很沉。

  只不过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顶花轿,一队吹鼓手,又梦见一个头上披着红巾的新娘子。那是他在很久很久以前童年时瞧见过的,他早已忘了,这时却忽然梦到了。他醒来的时候,耳中似乎还隐隐听到梦中鼓乐的声音。只见旁边床上南小姐像芙蓉花那样柔和,那样娇艳的脸。这朵花却不在笑,她睡着的时候,也是在害怕,也是在感到痛苦。

  苗人凤命店小二做一大碗面吃了,端张椅子,坐在厅中,将飞狐宝刀放在身旁。他生性不爱事先筹划,因为预料的事儿多半作不了准,他宁可随机应变。

  南小姐见了他的神情,心中颇感害怕,问了他几句,苗人凤并不回答,于是南小姐不敢再问。

  堪堪等到辰牌时分,门外马蹄声响,三人乘马来到客店前停住,进来了三个客人。客店中人见了这三个人的打扮,都是吓了一跳,原来这三人都穿白色粗麻布衣服,白帽白鞋,衣服边上露着毛头,竟是刚死了父母的孝子服色。但三身孝服显然已穿得半新不旧,若说服的热孝,却又不像。苗人凤知道鄂北鬼见愁钟氏门的武功雄霸荆襄,实有独到的造诣,那补锅匠是钟氏门徒,武艺已自不弱,现下钟氏三兄弟亲自到来,此事当真甚是棘手。

  只见三人一式的相貌,都是脸色惨白,鼻子又扁又大,鼻孔朝天,只是凭胡子分别年纪,灰白小胡子的是大哥钟兆文,黑胡子的是二哥钟兆英,没留胡子的是三弟钟兆能。苗人凤见三人进来时脚步轻飘飘的宛如足不点地,心知是劲敌到了。他一生之中,敌人愈强,精神愈振,此时一见三人声势不同凡俗,不由得全身骨骼轻轻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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