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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雷震电闪(3)


  无忌初时见昆仑派四大高手转瞬间便命丧三条黑索之下,已知这三位少林林僧的武功奇幻难测,此刻身当其难,更是千钧一发,性命悬于呼吸之间。他左手一翻,抓住当胸点来的那条黑索,正想从旁甩去,突觉那条长索一抖,一股排山倒海的内劲向胸口撞到,这内劲只要中得实了,当场便是肋骨断折,五脏齐碎。好张无忌,便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剎那间,右手后挥,拨开了从身后袭至的两条黑索,左手乾坤大挪移心法混着九阳神功,一提一送,身随劲起,飕的一声,身子直冲上天。

  正在此时,天空中白光耀眼,三四道闪电齐亮,只听得一位高僧“嗯”的一声,对无忌的功夫颇感惊异。这几道闪电照亮了无忌身形。三位高僧抬头上望,见这身具绝顶神功的高手竟是一个面目污秽的乡下少年,更是惊讶。三条黑索便如三头张牙舞爪的墨龙相似,从下面急升而上,长及五丈,分从三面卷向无忌身子。无忌借着电光,一瞥间已看清了三僧的容貌,坐在东北角那僧脸色漆黑,有如生铁;西北角那僧枯黄如槁木;正南方那僧却是脸色惨白如纸。三僧均是面颊深陷,瘦得全无肌肉,黄脸的僧人眇了一目,三个僧人五道目光映着闪电,更显得灿然有神。

  眼见三根黑索将卷上身来,无忌一拨一带,一卷一缠,借着三人的劲力,将三根黑索卷在一起。这一招手势,却是张三丰所传的武当派太极心法,劲成浑圆,三根黑索上所带的内劲立时被牵引得绞成一团。只听得轰隆隆几声响喨,三个霹雳连续而至,这天地雷电之威,直是惊心动魄。无忌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左足在一株松树的枝干上一勾,身子已然定住,叫道:“后学晚辈,明教教主张无忌,拜见三位高僧。”说着一足站在松干,一足凌空,躬身行礼。那松树的枝干随着他这一拜之势,犹似波浪般上下起伏,无忌却见稳稳站住,姿势极是美妙。他虽躬身行礼,但居高临下,不落半点下风。

  三高僧一觉黑索被他内劲带动,相互缠绕,反手一抖,三索便即分开。三僧适才三招九式,每一式中都隐藏数十招变化,数十下杀手,那知无忌将这三招九式一一化开,尽管化解时每一式都是险到了极处,稍有厘毫之差,便是筋折骨断、丧生殒命之祸,仍是显得挥洒自若,履险如夷。三高僧一生之中,从未遇到过如此高强敌手,不禁一齐心下骇然。他们却不知无忌化解这三招九式,实已竭尽生平全力,正借着松树枝干的高低起伏,暗自调匀丹田中已乱成一团的真气。

  无忌适才所使武功,包括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太极拳,而最后半空中十个筋斗,却是圣火令上所载的心法。那三位少林高僧虽然各是身怀绝技,但坐关数十年,不闻世事,于无忌这四种功夫竟是一种也没见过,只是隐约觉得,他的内劲和少林九阳功似是一路,但雄浑精微之处,远较少林派神功为胜。待得听他自行通名,竟是明教教主,三僧心中的钦佩和惊讶之情,登时化为满腔怒火。那脸色惨白的老僧森然道:“老衲还道是何方高人降临,却原来是魔教的大魔头到了。老衲师兄弟三人坐关数十年,远离少林寺数百里之遥,不但不理俗务,连本寺大事,也是素来不加闻问。不意今日得与魔教教主相逢,实是生平之幸。”

  张无忌听他左一句“魔头”,右一句“魔教”,显是对本教恶感极深,不由得大是踌躇,不知如何开口申述才是。只听那黄脸眇目的老僧说道:“杨教主逝世已近三十年了。”那黄脸老僧“啊”的一声,不再说话,这一声惊呼之中,蕴藏着无限的伤心和失望。无忌心想:“他听到杨教主逝世的讯息,极是难过,想来他当年和杨教主定是交情甚深。义父是杨教主的旧部,我一面动以故人之情,一面再说出杨教主为圆真气死的原由,且看如何?”便道:“大师想必识得杨教主了?”

  黄脸老僧道:“自然识得。老衲若非识得大英雄杨破天,何致成为独眼之人?咱师兄弟三人,又何必坐这三十余年的枯禅?”这几句话说得平平淡淡,但其中所含的沉痛和怨毒,却是既深且巨。无忌心中暗叫:“糟糕,糟糕。”从他言语中听来,这老僧的一只眼睛,便是坏在杨破天手中,而他师兄弟三人坐枯禅一坐三十余年,痛下苦功,就是为了要找杨破天报仇。这时听得杨破天已死,自是不免大失所望了。

  忽然间那黄脸老僧一声清啸,说道:“杨破天既死,咱三人的深仇大怨,只好着落在现任教主身上。张教主,老衲法名渡厄,这位白脸师弟,法名渡劫,这位黑脸师弟,法名渡难。空见、空闻、空智、空性,都是咱们师侄。空见、空性二人,都是死在贵教手下。到底魔教使了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咱们也不想追究。贵教主既然来到此地,自是有恃无恐。数十年来恩恩怨怨,咱们武功上一作了断便是。”

  无忌道;“晚辈此来,只在营救义父金毛狮王谢大侠,与贵派并无梁子。空见神僧虽为我义父失手所伤,这中间颇有曲折。至于空性神僧之死,与敝派却是全无瓜葛。三位不可专听一面之辞,须得明辨是非才好。”白脸老僧渡劫道:“依你说来,空性为何人所害?”无忌皱眉道;“据晚辈所知,空性神僧是死于朝廷汝阳王府的武士手下。”渡劫道:“汝阳王府的众武士为何人率领?”无忌道:“汝阳王之女,汉名赵明。”

  渡劫道:“我听圆真言道,此女已然和贵教联手作了一路,她叛君叛父,投诚明教,此言是真是假?”这渡劫的辞锋咄咄逼人,一步紧于一步,张无忌不擅说谎,只得道:“不错,她……她现下……现下弃暗投明。”渡劫朗声道:“杀空见的,是魔教的金毛狮王谢逊,杀空性的是贵教的赵明。这个赵明更攻破少林寺。将我合寺弟子,一鼓擒去,最不可恕者,竟在本寺祖师达摩老祖面壁参禅的石像之上,刻以侮辱之言。再加上我师兄的一只眼珠,咱三人合起来一百年的枯禅,张教主,这笔账不跟你算,却跟谁算去?”

  无忌长叹一声,心想自己既是承认收容赵明,她以往的过恶,只有一古脑儿的承揽在自己身上,至于杨破天和谢逊昔日给下的仇恕,时至今日、渡劫之言不错:我若不担当,谁来担当?

  张无忌身子挺直,劲贯足尖,那条起伏不已的枝干突然定住。纹丝不动,朗声说道:“三位老禅师既如此说,晚辈无可逃责,一切罪愆,便由晚辈一人承当便是,但我义父伤及空见神僧,内中实有无数苦衷,还请三位老禅师恕过。”渡厄道:“你凭着什么,敢来替谢逊说情?难道我师兄弟三人,便杀你不得么?”无忌心想事已至此,只有奋力一拚,便道:“晚辈以一敌三,万万不是三位的对手,请那一位老禅师赐教?”

  白脸老僧渡劫道:“咱们单打独斗,并无胜你把握。这等血海深仇,说不上江湖规矩,好魔头,你下来领死吧,阿弥陀佛!”他口中一宣佛号,渡厄、渡难二僧齐声应道:“我佛慈悲!”三根黑索倏挥飞起,疾向无忌身上卷来。

  无忌身子一沉,从三条黑索间窜了下来,双足尚未着地,半空中一变身形,向渡难扑了过去。渡难左掌一立,猛地翻出,一股极猛的劲风向无忌小腹击出。无忌转身卸劲,以乾坤大挪移心法将他劲力化解了开去,便在此时,渡厄和渡劫的两根黑索同时卷到。无忌滴溜溜转了半个圈子,堪堪避开。渡劫双拳猛挥。无声无息的打了过来。无忌在三株松树之间,见招拆招,蓦地里一掌劈出,将数百类黄豆大的雨点挟着一股劲风向渡厄飞了过去。渡厄侧头一让,还是有数十颗打在脸上,竟是隐隐作痛,他喝了一声:“好小子!”黑索一抖,转成两个圆圈,从半空中往无忌头顶套下。

  无忌身如箭飞,既避索圈,又攻向渡劫。他越斗越是心惊,只觉身周的气流在三条黑索和三股掌风激荡之下,竟似渐渐凝聚成胶一般。他自习成武功以来,从未遇到过如此高强的对手,三僧不但招数精巧,内劲更是雄厚无比。无忌初时七成守御,尚有三成攻势,但斗到二百余招时,渐感体内真气不纯,唯有只守不攻,以图自保。

  他的九阳神功本来用之不尽,愈使愈强,但其时在三僧联攻之下,每一招均须耗费极大的内力,慢慢感到了后劲不继,这又是他自临敌以来从未经历过之事。再拆数十招,他暗自寻思:“再斗下去,只有徒自送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且自脱身、待去约得外公、扬左使、范右使、韦蝠王,咱们五人合力,定可胜得三僧,那时再来营救义父。”当下向渡厄急攻三招,待要抢出圈子,不料三条黑索所组成的圈子已如铜墙铁壁相似,无忌数次冲击,均被拦了回来。非但无法脱身,反而被渡难的黑索在腰间扫了一下,拉去了一大片皮肉。这黑索不知是用何种物事制成,柔若游丝却又坚逾钢铁。

  无忌心下大惊:“原来三僧联手,有如一体,这等心意相通的功夫,世间当真有人能做到么?”他那知渡厄、渡劫、渡难三僧坐这三十余年的枯禅,最大的功夫便是用在“心意相通”之上,一人动念,其余二人立即意会,此种心灵感应说来甚是玄妙,但三人在斗室中相对三十余年,专心致志以练感应,心意有如一体,亦非奇事,他又想:“由此观之,纵然我约得外公等数位高手同来,亦未必能攻破他三人心意相通所组成的坚壁。难道我义父终于是无法救出,我今日要死在此地?”

  他心中一急,精神略散,肩头登时被渡劫五指扫中,痛入骨髓,无忌一动念间,心道:“我死不足惜,义父的冤屈却须代他申雪。义父一生高傲,既是落入人手,决不肯以一言半语为自己辩解。”当下朗声说道:“三位老禅师,晚辈今日被困,性命难保,大丈夫死则死耳,何足道哉?有一事却须言明……”呼呼两声,两条黑索分从左右袭到,张无忌左拨右带,化开来劲,继续说道:“那圆真俗家姓名,叫作成昆,外号混元霹雳手,乃是我义父的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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