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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安排毒计(3)


  谢逊沉默半晌,才道:“这姓武的见过我那无忌孩儿,是不是?想是他骗着小孩儿家,探听到了秘密。”张无忌听到此处,心下惭愧无已,想起当年自己在朱家庄受欺,朱长龄、朱九真父女以诡计套得自己吐露真情,倘若义父竟尔因此落入奸人手中,自己可真是万死莫赎了。

  只听谢逊又道:“六大派围攻明教,岂同小可,我教到底怎样?干么你到冰火岛来之时,却瞒住了不说?这一次你回去中原,总听到些音讯了。”金花婆婆道:“我跟你说了,有什么好处?左右不过是听你埋怨责备。明教兴亡,早跟老婆子没半点相干。当年光明顶上,左右光明使者夹击老婆子的事,你是全忘了。老婆子却记得清清楚楚。”谢逊道:“唉,私怨事小,护教事大。韩夫人,你胸襟未免太狭。”

  金花婆婆怒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我可气量窄小的妇道人家。当年我破门出教,立誓和明教再不相干。若非如此,那胡青牛怎能将我当作外人?他为何一定要我立誓重归明教,才肯医治银叶先生的毒伤?谢贤弟,我跟你说,这蝶谷医仙乃是我亲手所杀,紫衫龙王早已犯了明教的大戒。我跟明教还能有什么干系?”谢逊摇了摇头,道:“韩夫人,我明白你的心事。你借我屠龙刀去,口中说是对付峨嵋派,实则是要去对付杨逍、范遥。那我更加不能相借。”

  金花婆婆咳嗽数声,道:“谢贤弟,当年你我的武功,高下如何?”谢逊道:“四大法王,各有所长。”金花婆婆道:“今日你坏了一对招子,再跟老婆子相比呢?”谢逊昂然道:“你要恃强夺刀,是不是?谢逊有屠龙刀在手,抵得过坏了一对招子。”他仰天一声清啸,怒声喝道:“那玉面火猴跟我相依为命,在冰火岛上伴我二十年,你为何毒死了它?我一直隐忍不言,岂难道我当真不知么?”

  张无忌心头一震,那玉面火猴当年救过他父母的性命,自己幼时在冰火岛上,唯一的游侣便是这头灵猴,乍闻它的死讯,宛似丧失了一位知交好友,说不出的伤心难过。只听金花婆婆冷冷的笑了一声,说道:“这头子猴儿每之见了老婆子总是双目炯炯,不怀好意,它身法如电,不下于一位武林高手,老婆子若是一个不防,说不定还要丧生在它爪底。我想这玉面火猴既然如此灵异,那么给它吃的那几枚水蜜桃,是否曾在毒药水中浸过,它也该当分辨出来。不料猴儿总是畜生,徒负灵名,将这些水蜜桃吃得干干净净,还向老婆子拱手作揖,连连道谢呢。”

  张无忌只听得怒火如焚,恨不得便要纵身而出,重重打她几个耳光,一泄心中的悲愤,但转念一想:“这老婆子虽然作恶多端,终究是我教下四大护教法王之首,我须得耐心将她收服,以全昔日众兄弟的义气。”

  谢逊嘘了一口长气,向前踏了一步,一对失明的眸子,瞪视着金花婆婆,神威凛凛,殷离瞧得害怕,向后退了几步。金花婆婆却佝偻着身子,撑着拐杖,偶尔发出一两声咳嗽,看来谢逊只须一伸手,便能将她砸为肉泥,但她站着一动不动,似乎全没将谢逊放在眼底。张无忌曾见过她数度出手,当真是快速绝伦,比之韦一笑,另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诡秘怪异,如鬼如魅,似精似怪。此刻她和谢逊相对而立,一个是箭拔弩张,蓄势待发,一个却是成竹在胸,好整以暇。无忌心想她排名尚在我外公、义父和韦蝠王之上,真实的武功必是十分厉害,不禁为谢逊暗暗担心。但听得四下里鸣啾啾,朔风动树,却有一番悲凉之意。

  两人相向而立,相距不过丈许,却是谁也不先动手,过了良久,谢逊忽道:“韩夫人,今日你迫得我非动手不可,违了我们四大法王昔日结义的誓言,谢逊心下好生难受。”金花婆婆道:“谢贤弟,你心肠向来很软,我当时真没料到,武林中那许多成名的英雄豪杰,都是你一手所杀。”

  谢逊叹道:“那是我心伤父母妻儿之仇,什么也不顾得了。我生平最最不该之事,乃是以七伤拳击毙了少林派的空见神僧。”金花婆婆凛然一惊,道:“空见神僧当真是打死的么?你什么时候,练成了这等厉害的武功。”她本来自信足可对付得了谢逊,待得听到空见神僧也死在他的拳底,心下始有惧意。

  谢逊道:“你不用害怕。空见神僧只挨打不还手,他是要以广大无边的佛法,渡化我这个邪魔外道。”金花婆婆哼了一声,道:“这才是了。老婆子及不上空见神僧,你一十三拳打死空见,不用九拳十拳,便能料理了老婆子啦。”

  谢逊退了一步,声调忽变柔和,说道:“韩夫人,从前在光明顶上,韩大哥和你都待我不错。那日小弟生病,你夫妇服侍我一月有余,小弟始终铭感于心。”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布棉袍,又道:“我在海外以兽皮为衣,你给我做这身衣衫,里里外外,无不合身,足见光明顶结义之情尚在。你毒死玉面火猴,那也无可如何。你去吧!从此之后,咱们不必再行相见。我只求你传个讯息出去,要我那无忌孩儿到此岛来和我一会,做兄弟的足感大德。”

  金花婆婆凄然一笑,道:“你倒记得从前这些情谊。不瞒你说,自从你银叶大哥一死,我早将世情瞧得淡了,只是世间尚有几桩怨仇未了,我不能就此撒手而死,相从你银叶大哥于地下。谢贤弟,光明顶上这些人物,任他武功了得,机谋过人,你老姊姊都没瞧在眼里,便只对你谢贤弟另眼相看,你可知道其中的缘由么?”谢逊抬头向天,沉思半晌,摇头道:“谢逊庸庸碌碌,不值贤姊见顾。”

  金花婆婆走上几步,忽然抚着一块大石,坐了下来,说道:“昔年光明顶上,只有杨教主夫人和你谢贤弟,紫衫龙王瞧着顺眼。为姊的嫁了银叶先生,唯有你们二人,没怪我明珠暗投,所投非人。”谢逊也缓缓的坐下,说道:“韩大哥虽非本教中人,却也英雄了得,众兄弟力持异议,未免胸襟窄了。唉,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不知众兄弟都无恙否?”

  金花婆婆笑道:“谢贤弟,你身在海外,心悬中土,念念不忘旧日兄弟。人生数十年,转眼即过,何必整日价想着旁人?”两人此时相距已不过数尺,呼吸可闻,谢逊听得金花婆婆每说几句话便咳嗽一声,说道:“那年你和丐帮激斗,肺上中了一剑,缠绵至今,总是不能痊愈么?”金花婆婆道:“每到天寒,便咳得厉害些。嗯,咳了三十来年,早也惯啦,谢贤弟,我听你气息不匀,是否练那七伤拳时伤了内脏?须得多多保重才是。”

  谢逊道:“多谢贤姊关怀。”忽然抬起头来,向殷离道:“阿离,你过来。”殷离走到他身前,叫了声:“谢公公!”谢逊道:“你使出全力,戮我一指。”殷离愕然道:“我不敢。”谢逊笑道:“你的千蛛绝户手伤不了我,尽管使劲便了。我是要试试你的功力。”殷离仍道:“孩儿不敢。”又道:“谢公公,你既和婆婆是当年结义的好友,能有什么事说不开?不用争这把刀了吧。”谢逊凄然一笑,道:“你戮我一指试试。”

  殷离无奈,取出手帕,包住右手食指,一指戮在谢逊肩头,蓦地里“啊哟”一声大叫,向后摔了出去,飞出一丈有余,腾的一响,坐在地下,便似全身骨骼,根根都已寸断。金花婆婆不动声色,道:“谢贤弟,你好毒的心思,生怕我多了一个帮手,先行出手剪除。”

  谢逊不答,沉思半晌,道:“这孩儿心肠很好,她戮我这指只使了二三成力,手指上又包了手帕,不运千蛛毒气伤我,很好很好。若非如此,千蛛毒气返攻心脏,她此刻已然没命了。”

  张无忌听了这几句话,背上出了一阵冷汗,心想义父明明说是试试阿离的功力,倘若她果真全力一试,这时候岂非已然毙命?明教中人向来心狠手辣,以我义父之贤,也是在所不免。他却不知谢逊和金花婆婆相交有年,明白对方心意,几句家常话一说完,便是决不容情的恶斗,金花婆婆多了殷离一个帮手,于他大大不利,是以用计先行除去,不料殷离对谢逊毫无敌意,这才保得性命。

  谢逊道:“阿离,你为什么一片善心待我?”殷离道:“你……你是他的义父,又是……又是为他而来。在这世界上,只有你跟我两人,心中还记着他。”谢逊“啊”了一声,道:“没想到你对无忌这么好,我倒险些儿伤了你的性命。你附耳过来。”

  殷离挣扎着爬起,慢慢走到他的身旁。谢逊将口唇凑在她的耳边,说道:“我传你一套内功的心法,这是我在冰火岛上参悟而得,集我毕生武功之大成。”不等殷离答话,便将那内功心法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殷离似懂非懂,只是用心暗记。谢逊怕她记不住,又说了两遍,问道:“你记住了么?”殷离道:“都记得了。”谢逊道:“你修习五年之后,当有小成。你可知道我传你功夫的用意么?”殷离突然哭了出来,说道:“我……我知道。可是……可是我不能。”

  谢逊厉声道:“你知道什么?为什么不能?”说着左掌蓄势待发,只要殷离答得不对,立时便毙她于掌下。殷离双手掩面,说道:“我知道你要我去寻找无忌,将这功夫转授于他。我知道你要我练成上乘武功之后,保护无忌,回护无忌,令他不受坏人的侵害,可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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