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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以德报怨(3)


  无忌走到她的面前,说道:“小昭,你一直待我很好,难道我不知道么?难道我是个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人吗?”他说着这两句话时,声音极是诚恳。小昭大是害羞,又是喜欢,低下了头道:“我又没要你对我怎样,只须你许我永远服侍你,做你的小丫头,我就心满意足了。你一晚没睡,一定倦了,快上床休息一会吧。”说着掀开被窝,服侍无忌安睡,自去坐在窗下,拈着针线缝衣。无忌听着她手上的铁链偶而发出轻微的铮铮之声,只觉心中十分的平挣满足,过不多时,便合上眼睡着了。

  这睡直到傍晚始醒,无忌吃了碗面,道:“小昭,我带你去见赵姑娘,借她的倚天剑斩断你手脚上的铐镣。”两人走到街上,但见蒙古兵卒骑了马来回奔驰,戒备甚严,想是昨晚汝阳王府失火、万法寺大乱之故。无忌和小昭一听到马蹄声音,便缩身在屋角后面,不让逻兵见到,不多时便到了那家小酒店中。无忌带着小昭推门入内,只见赵明已坐在昨晚饮酒的座头上,笑哈哈的站了起来,说道:“张公子真乃信人。”

  无忌见她神色如常,丝毫不以昨晚之事为忤,暗想:“这位姑娘城府真深,按理说我派人杀了她父亲的爱姬,将她费尽心血捉来的六派高手一齐放了,她必定恼怒异常,不料她一如平时,且看她待会如何发作。”只见桌上已摆设了两副杯筷,无忌欠一欠身,便即就坐,小昭远远站着伺候。

  无忌抱拳说道:“赵姑娘,昨晚之事,在下诸多得罪,还祈见谅。”赵明笑道:“爹爹那韩姬妖妖娆娆的,我见了就讨厌,多谢你叫人杀了她,我妈妈尽夸赞你聪明呢。”张无忌一怔,说不出话来。赵明又道:“那些人你救了去也好,反正他们不肯归降,我留着也是无用。你救了他们,大家一定感激你得紧,当今中原武林,声望之隆,自是无人再及得上你了。张公子,我敬你一杯!”说着笑盈盈的举起酒杯。

  便在此时,门口人影一晃,走进一个人来,却是苦头陀。他先向张无忌行了一礼,再恭恭敬敬的向赵明拜了下去,说道:“郡主,苦头陀前来向你告辞。”赵明并不还礼,冷冷的道:“苦大师,你瞒得我好苦。你郡主这个觔斗栽得可不小啊。”苦头陀站起身来,昂然说道:“苦头陀姓范名遥,乃是明教光明右使。朝廷与明教为敌,本人混入汝阳王府,自是有所而来,多承郡主礼敬有加,今日特来作别。”

  赵明仍是冷冷的道:“你要去便去,又何必如此多礼?”苦头陀道:“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自今而后,在下即与郡主为敌,倘若不明白相告,有负郡主平日相待之意。”赵明向无忌看了一眼,道:“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能使手下个个对你这般死心塌地?”无忌道:“咱们是为国为民、为仁侠、为义气,范右使和我素不相识,可是一见如故,肝胆相照,只是不枉了兄弟间这个“义”字。”苦头陀哈哈大笑,道:“教主这几句言语,正说出了属下的心事。教主,你多多保重,这位郡主娘娘心狠手辣,大非寻常,你千万提防了。”无忌道:“是,我自是不敢大意。”赵明笑道:“多谢苦大师称赞。”

  苦头陀转身出店,经过小昭身边时,突然一怔,脸上神色惊愕异常,似乎突然见到什么可怕之极的鬼魅一般,失声叫道:“你…你…”小昭奇道:“怎么啦?”苦头陀向她呆望了半晌,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看错人了。”推门走了出去,一面口中喃喃的道:“真像,真像。”赵明与无忌对望一眼,都不知他说小昭像谁。忽听得远处传来几下忽哨之声,三长两短,声音极是尖锐。

  张无忌一怔,记得这是峨嵋派招聚同门的讯号,当日在西域遇到灭绝师太等一干人时,曾数次听到她们以此讯号相互联络,抵御明教教众的来攻,心下甚奇:“怎地峨嵋派又回到了大都?莫非又遇上了什么敌人么?”忽听赵明道:“那是峨嵋派门下,似乎遇到了什么急事,咱们去瞧瞧,好不好?”无忌奇道:“你怎么知道?”赵明笑道:“我在西域率人跟了她们四日四夜,俟机拿人,怎么会不知道。”无忌道:“好,咱们便去瞧瞧。赵姑娘,我先求你一件事,要借你的倚天剑一用。”赵明笑道:“你未借屠龙刀,先向我借倚天剑,算盘倒是精明。”解下腰间系着的宝剑,递了过去。

  无忌拿在手里,拔剑出鞘,道:“小昭,你过来。”小昭走到他的身前,无忌挥动长剑,嗤嗤嗤几下轻响,小昭手上脚上的铐炼一齐削断,呛啷啷的跌在地下。小昭拜道:“多谢公子、多谢郡主。”无忌还剑入鞘,交给赵明,只听得峨嵋派的哨声更是凄厉,直往东北方去,便道:“咱行去吧。”

  赵明摸出一小绽黄金,抛在桌上,闪身便出店门。无忌生怕小昭轻功太浅,跟随不上,右手拉住她手,左手托在她腰间,不即不离的跟在赵明身后。只奔出十余丈,便觉小昭的身子轻飘飘的,始终不见落后。虽然无忌此刻并未施展极上乘的轻功,但脚下已是极快,小昭居然能够跟上,那么她武功显然不弱。转眼之间,赵明已越过几条僻静小路,来到一堵半塌的围墙之外。无忌听到墙内隐隐有女子争执的声音,知道峨嵋派便在其内,拉着小昭的手,越墙而入,黑暗中落地无声。围墙内遍地长草,原来是个废园。赵明跟着进来,三个人便伏在长草之中。

  废园的北隅有个破败的凉亭,亭中影影绰绰,聚会着十来个人,只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你是本门最年轻的弟子,论资望,说武功,那一门都轮不到你来做本派的掌门……”无忌一听这声音好熟,却是丁敏君的话声,当下蛇行鼠伏,从长草中低身而前,走到离凉亭数丈之处,这才停住。此时星光黯淡,瞧出来蒙胧一片,但无忌眼光锐敏,已隐约看清楚亭中有男有女,都是峨嵋派的弟子,除丁敏君外,其余灭绝师太座下的大弟子均在其中,左首一人身形修长,青衫曳地,正是周芷若。只听丁敏君的话声极是严峻,不住口的道:“你说,你说……”

  只听周芷若缓缓的道:“丁师姊说的是,小妹是本门最年轻的弟子,不论资历、武功、才干、品德,那一项都够不上做本派的掌门。先师命小妹当此大任,小妹原曾一再苦苦推辞,但先师厉言重责,要小妹发下毒誓,不得有负先师的嘱咐。”只听一个作尼姑装束的女子道:“先师西去之时,确有遗言要周师姊继任本派掌门,这几句话咱们人人听到,不但是本派同门,便是少林、武当、昆仑、崆峒诸派英侠,也均可作证。”又有一个中年汉子道:“先师英明果决,既要用师妹继任掌门,必有深意。咱们同受先师栽培的大恩,自当遵奉先师遗志,同心辅佐周师妹,以光本派武德。”

  丁敏君冷笑道:“冯师哥说先师必有深意,这‘必有深意’四个字,果然是说得好。咱们在高塔之上、高塔之下,不是亲耳听到苦头陀和鹤笔翁大声叫嚷么?周师妹父母是谁,先师为何对她另眼相看,这还不明白不过么?”苦头陀昨日对鹿杖客说,灭绝师太是他的老情人,周芷若是他二人的私生女儿,只不过是他邪魔外道的古怪脾气一时发作,随口开句玩笑,但鹤笔翁这一公然叫嚷出来,旁人听在耳里,虽然未必相信,总不免有几分疑心,何况这等男女之私人们总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而灭绝师太对周芷若如此另眼相自,旁人均是不明所以,“私生女儿”这四个字,正是最好的解释。各人听了丁敏君这几句话,一齐默然不语。

  周芷若颤声道:“丁师姊,你若是不服小妹接任掌门,尽可明白言讲。你胡言乱语,败坏先师毕生清誉,该当何罪?小妹先父姓周,名讳上子下旺,先母薛氏。小妹蒙武当派张真人之荐,引入先师门下,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先师一面。你受先师大恩,今日先师尸骨未寒,便来说这等言语,这……这……”说到这里,声音已是哽,眼珠滚滚而下,再也说不下去了。

  丁敏君冷笑道:“你想在本派掌门,尚未得同门公认,自己身份未明,便想作威作福,分派我的不是,什么败坏先师清誉,什么该当何罪,你想来治我的罪,是不是?我倒要请问:你既受先师之嘱,继承掌门,便该即日回归峨嵋,掌管门户,何以突然不声不响又回大都?先师逝世,本派事务千头万绪,在在均要掌门人分理,你孤身一人回到大都,却是为何?”

  周芷若道:“先师有一副极重的担子,交在小妹身上,要小妹务必办到,是以小妹非回大都不可。”丁敏君道:“那是什么事?此处除了本派同门,并无外人,你尽可明白言讲。”周芷若道:“这是本派最大的机密,除了本派掌门人之外,不得说与旁人得知。”

  丁敏君冷笑道:“哼,哼!你什么都往‘掌门人’三个字上一推,须骗我不倒。我来问你:本派和魔教仇深似海,本派同门,不少丧于魔教之手,魔教教众死于先师倚天剑下的,更是不计其数。先师所以逝世,便因不肯受那魔教教主一托之故。然则先师尸骨未寒,何以你便悄悄的来寻魔教姓张的小淫贼、那个当教主的大魔头?”

  张无忌躲在长草之中,听到最后这几句话,身子不禁一震,便在此时,只觉一根柔腻的手指伸到自己左颊之上,轻轻括了两下,正是身旁的赵明,用手指替他括羞。无忌满脸通红,心想:“难道周姑娘真的来找我么?”只听周芷若嗫嗫嚅嚅的道:“你……你又胡说八道了……”丁敏君十分得意,大声道:“到这时候你还想抵赖?你叫大伙儿先回峨嵋,咱们问你回大都有什么事,你偏又吞吞吐吐的不肯说。众同门情知不对,这才摄在你的后面。你向你父亲苦头陀探问小淫贼的所在,当咱们不知道么?你去客店找那小淫贼,当咱们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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