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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狭路相逢(3)


  赵明道:“他们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高手?我倒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啊?”周颠被她一问,登时语塞,但随即打个哈哈,道:“这位是‘一剑震天下’矮神君,嗯,这位是‘丹气霸八方’秃头天王。至于这一位嘛,天下无人不如,那个不晓,嘿嘿,嘿嘿,乃是……那个‘神拳无敌’猛尊者。”

  赵明听他瞎说八道的胡诌,不禁噗哧一笑,说道:“我家里三个煮饭烹茶、抹桌扫地的家人,什么神君、天王的!张真人,你先跟我家的阿三比比拳脚吧。”那阿三踏上一步,抱拳道:“张真人请!”左足一蹬,喀喇一声响,蹬碎了地下三块方砖。着脚之处的青砖被他蹬碎并不希奇,难在邻近的两块方砖竟被这一脚之力震得粉碎。杨逍和韦一笑对望一眼,心中都道:“好家伙!”

  那阿大阿二两人缓缓退开中低下了头,向众人瞧都不瞧。这三人自进殿后,一直跟在赵明身后,只是始终垂目低头,神情猥琐,谁也没加留神,不料就这么向前一站,登如渊停岳峙,俨然大宗匠的气派,但退了回去时,却又是一副畏畏缩缩、佣仆厮养的模样。

  殷天正心想:“张真人身受重伤,就算不伤,他这么大的年纪,怎能和这等人拚斗拳脚?瞧此人武功,纯是刚猛一路,让我来接他一接。”当下朗声说道:“张真人何等身份,岂能和低三下四之辈动手过招?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别说是张真人,就算我姓殷的,哼哼,谅这些奴才也不配受我一拳一脚。”他明知阿大、阿二、阿三,决非庸流,但偏要将他们说得十分不堪,好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赵明道:“阿三,你从前叫什么名字,自己还记得么?说给他们听听,且看配本配和武当高人动手过招。”她言语之中,始终紧紧的扣住了“武当”二字。那阿三道:“小人自投靠主人之后,从前名字早就不用了。既是主人有命,小人不敢不说。我从前复姓宇文,单名一个‘策’字。”这宇文策三字一出口,众人心中都是一凛。

  殷天正大声道:“宇文策,宇文策!二十年前,长安城中薛氏五雄是你所杀的么?那天晚上红衣蒙面、自称‘八臂神魔宇文策’,寿筵中连杀十三高手,是你干的好事么?”宇文策冷冰冰的道:“你老人家倒好记心,我自己都忘记了,你倒原原本本的记着。”众人一听他直认不讳,无不大怒。须知长安城薛氏五雄武功既高,为人又是慷慨仗义,突然间一晚中被一个蒙面的红衣怪人尽数击毙,成为武林中轰传的大事。那一晚丧于这自己报名为宇文策的红衣怪客手下者,除薛氏五雄外,另有华山、峨嵋派中的几位高手,大家查不到宇文策的来历,便把这笔账算在明教名下者有之,算在白眉教名下者亦有之。殷天正等虽和薛氏五雄没有交情,却为此事很吃了个哑巴苦头,被人打了闷棍喊不出冤。想不到事隔二十年,真正的凶手这才出头。

  这宇文策虽然除了这件事外,在中原武林中迄未第二次露面,但单只这件事,已足以使人闻名而惧,凭着“八臂神魔字文策”七个字,不但足可和张三丰一较高下,而且即使他不向武当掌门人挑战,张三丰既如他现身,自非主持武林公道不可。他说出“宇文策”三个字来,可说已是逼得张三丰更无置之不理的余地。殷天正大声道:“好!你既是八臂神魔,让姓殷的来斗上一斗,倒是一件快事。”说着抢上两步,拉开了架子。

  宇文策道:“殷天正,你是邪魔外道,我宇文策是外道邪魔。咱俩一鼻孔出气,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你要打,咱们另拣日手来比过。今日主人有命,只令小人试试武当派功夫的虚实。”他转头向张三手道:“张真人,你要是不想下场,只说一句话便可交代,咱们决计不敢动蛮硬逼。”

  张三丰微微一笑,心想自己虽然身受重伤,但若施以自己新创太极拳中“以虚击实”的上乘武学法门,未必较输于他,所难对付者,倒是击败阿三之后,那阿二便要上前比拚内力,这却丝毫取巧不得,自己伤后运不得内力,这一关决计无法过去,但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只有打发了这宇文策再说。当下缓步走到殿心,向殷天正道:“殷兄美意,贫道心领。贫道近年来创了一套拳术,叫作‘太极拳’,自觉和一般武学颇有不同处。这位宇文施主定要印证武当派功夫,殷兄若是将他打败,谅他心有不甘。贫道就以太极拳中的招数,和这位宇文施主拆几手,且看贫道的多年心血,是否不值方家一晒。”

  殷天正听他如此说,又是喜欢,又是担忧,心想他言语之中,对这套“太极拳”颇具自信,张三丰是何等样人,既出此言,自有把握,否则岂能轻坠一世的威名,但他重伤呕血,人人亲见,只怕拳技虽精,终究是内力难支,当下也不便多言,只得抱拳道:“晚辈恭睹张真人神技。”

  宇文策见张三丰居然飘然下场,心下倒起了三分怯意,但转念又道:“今日我便是和这老道拚个两败俱伤,那也是耸动武林的盛举了。”当下屏息凝神,双目盯住在张三丰脸上,内息暗暗转动,周身骨格便霹霹拍拍,发出轻微的爆响之声。众人又是相顾一愕,知道这是外门硬功练到了最上乘境地之象,只听说少林派的三大神僧有此造诣,不料这八臂神魔居然也具此内劲。何况这种功劲是佛门正宗武功,自外而内,不带半分邪气,乃是金刚伏魔的神通,张三丰见到这等神情?也悚然一惊:“此人来历不小啊!不知我这太极拳是否对付得了?”当下双手缓缓举起,正要让那八臂神魔进招,忽见俞岱岩身后走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小道僮来,说道:“太师父,这位施主要见识我武当派的拳技,又何必劳动太师父大驾?待弟子演几招给他瞧瞧,也就够了。”

  这个满脸尘垢的小道僮,正是张无忌。殷天正、杨逍等人和他分手不久,虽然他此刻衣服形貌全都改变,但一听声音,立即认了出来。明教群众见教主早已在此,心中均是大喜。张三丰和俞岱岩却那里能够想到?张三丰一时瞧不清他的面目,只道便是清风,说道:“这位宇文施主身具金刚伏魔的外门神通,想必是西域少林一支的高手。你小孩儿一招之间便被他打得筋折骨裂,岂同儿戏?”

  张无忌左手牵住张三丰的衣角,右手拉着他的左手,轻轻摇晃,说道:“太师父,你教我的太极拳法从未用过,也不知成是不成。难得这位宇文施主是外家高手,让弟子试试以柔克刚、运虚打实的法门,那不是很好么?”说话之间,将一股极浑厚、极柔和的九阳神功,从手掌上向张三丰体内传了过去。

  张三丰在剎那之间,只觉掌心中传来这股力道雄伟无比,虽然远不及自己内力的精纯,但泊泊然、绵绵然,直是无止无歇、无穷无尽,一惊之下,定晴往无忌脸上瞧去,只见他目光中不露芒华,却隐隐然有一层温润晶莹之意,那是内功已到绝顶之境的现象。生平所遇人物,只有本师觉远大师、大侠郭靖等寥寥数人,似乎才有这等修为,至于当世高人,除了自己之外,想不起再有第二人能臻此境界。霎息之间,他心中转过了无数疑端,然而无忌的内力沛然而至,显是在助自己疗伤,此人绝无歹意,乃可一定,于是微笑道:“我衰迈昏庸,能有什么好功夫教你?不过你要领教宇文施主的绝顶外家功夫,那也是好的,务须小心在意。”他决不知这个小道童就是张无忌,总道是那一派的高手少年,突然赶到赴援,因此言话中极是冲谦客气。

  张无忌道:“太师父,你待孩儿恩重如山,孩儿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报太师父和众位师叔的大恩。我武当派功夫虽不敢说天下无敌,但也不致输于西城少林的手下。太师父尽管放心。”他这几句话说得恳挚无比,几句“太师父”纯出自然,决计做作不来,连张三丰也是大是奇怪:“难道他竟是本门弟子,暗中潜心修为,就如昔年本师觉远大师一般?”至于赵明、宇文策等人,更无丝毫疑心。张三丰放下张无忌的手,退了回去,坐在椅中,还目去瞧俞岱岩时,只见他也是一脸迷惘之色。

  宇文策见张三丰居然遣这小道僮出战,对自己之轻蔑貌视,可说已到了极处。可是他是个深沉阴鸷之人,脸上不动声色,心想我一拳先将这小道童打死,激得老道心浮气粗,则和他正经动起手来,我当便有制胜把握,当下也不多言,只说:“小孩儿,发招吧!”张无忌道:“我新学这套拳术,乃我太师父张真人多年心血所创,叫做‘太极拳”。晚辈初学乍练,未必即能领悟拳中精要,三十招之内,恐怕不能将你击倒。但那是我学艺未精,不是这套拳术不行,这一节你须得明白。”宇文策不怒反笑,转头向阿大、阿二道:“大哥、二哥,天下竟有这等狂妄的小子。”阿二纵声大笑,阿大目光锐利却已瞧出无忌不是易与之辈,说道:“三弟,不可轻敌。”

  宇文策踏上一步,呼的一拳,便往张无忌胸口打到,这一招神速如电的拳招递出,不料拳到中途,他左手拳更快的抢上,后发先至,撞击张无忌面门,招术上之诡异,实是罕见。张无忌自听张三丰演说“太极拳”之后,一个多时辰中,始终在默想这套拳术的拳理,见宇文策左拳击到,使出太极拳中一招“揽雀尾”,右脚实,左脚虚,运个“棚”字诀,粘连粘随,右掌已搭住敌人左腕,横劲拨出,宇文策身不由主的向前一冲,跨出两步,方始站定。旁观众人见此情景,齐声惊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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