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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林中激战(2)


  张三丰一怔之下,猛地里想起了一人,说道:“你说的莫非是‘蝶谷医仙’?”常遇春道:“正是他,原来老道长也知道我胡师伯的名头。”张三丰心下却好生踌躇:“素闻这‘蝶谷医仙’胡青牛是魔教一派,向为武林人士所不齿,何况他脾气怪僻无比,只要魔教中人患病,他尽心竭力的医治,一文不收,教外之人求他,便是黄金万两堆在他的面前,他也不屑一顾。无忌宁可毒发身亡,我也决不容他陷身魔教。”

  要知那胡青牛以“青牛”两字为名,取意于“老子骑青牛出关而化胡”这句话,扣了这个“胡”字,那魔教原是由西域胡人传入中土,另一含意义是青牛吃草,兼有“食菜事魔”和“尝百草以治病”的意思,他我行我素,不加隐瞒,江湖上多知他是魔教中颇具身份的长老。

  常遇春见他踌躇,明白他的心意,说道:“张真人,胡师伯虽是从来不给教外人治病,但张真人有相救周姑娘的大恩,胡师伯非破例不可。他若当真不肯动手,遇春决不和他干休。”张三丰道:“这位胡先生医术如神,我是听到过的,可是无忌身上的寒毒,实非寻常……”常遇春大声道:“这位小爷反正不成了,最多治不好,左右也是个死,又有什么可想?”他性子爽直之极,心中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

  张三丰听到“左右也是个死”六个字,心头一震,暗想:“这莽汉子的话倒也不错,眼看无忌最多不一月之命,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于是说:“如此便拜托你,可是咱们话说明在先,胡先生决不能勉强无忌入教,倘若当真治好了,咱武当派也不领贵教之情。”他知道魔教中人行事诡秘,若是一纠缠上身,阴魂不散,不知道将有多少后患,张翠山弄到身败名裂,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常遇春昂然道:“张真人可把咱们明教中人,忒也瞧得小。”他转头向周芷若道:“周姑娘,你暂且跟张真人去,好不好?”周芷若尚未回答,张三丰愕然道:“什么?”常遇春:“张真人不愿去见我胡师伯,这个是我知道的,自来邪正不并立,张真人是当今大宗师,如何能去相求于邪魔外道?我胡师伯脾气古怪,若是见到张真人,说不定礼貌不周,双方反而弄僵。这位张兄弟只好由我带去,但张真人又未免不放心。是以我请周姑娘到武当山暂住,待张兄弟身子安好了,我送他上山,再来接周姑娘回去。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便是将周姑娘作抵押。”

  张三丰一生和人相交,肝胆相照,自来信人不疑,可是张无忌是他爱徒唯一的骨血,要他交在以诡怪邪恶出名的魔教弟子手中,确是万分的放心不下。

  张三丰一时踌躇未答,常遇春又道:“咱们周子旺大哥仁义过人,在信阳举事失败,满门二十三口,全死于鞑子之手,连周大哥七十八岁的老母,也是难免一刀。小人拚了性命,抢着他一子一女出来,岂知小公子又中鞑子的毒箭身亡。这位姑娘是周大哥在世上独一无二的亲骨肉,周大哥身在明教,仇敌遍于天下,不但鞑子要追捕他女儿,他无数强仇若是知道讯息,非跟你张真人找麻烦不可。张真人,武当派虽然威震天下,但你还得小心。”

  张三丰心下不禁哑然失笑,自己尚未答允收留周芷若,这个直心肠的汉子却已在谆谆叮嘱起来,要跟周芷若为难的人固多,江湖上要捉拿张无忌来加以逼问的人又岂是少了?只是无忌眼下毒入膏肓,当真“左右也是个死”,多大的凶险也顾不得了。他也无法多想,便道:“遇春,咱们一言为定,我替你好好照顾周姑娘,你替我好好照顾无忌。待他体内阴毒去尽,便请你同他上武当山来。”常遇春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人必当全力而为。”

  他跳上岸去,在一棵树下用刀掘了个土坑,将周公子尸身上的衣服除得一丝不挂,这才埋葬,和周芷若两人跪在坟前,拜了几拜。周芷若痛哭了一场,常遇春却站着默不作声。要知“裸葬”乃明教的教规,教众以为每人出世时一丝不挂,离世时也当如此,张三丰不知其理,只觉这些人行事处处透着邪门诡异。

  次日天明,张三丰携同周芷若,与常遇春、无忌分手。无忌自父母死后,视张三丰如祖父一般,见他忽然离去,不由得泪如泉涌。张三丰温言道:“无忌,你病好之后,常大哥便带你来到武当,乖孩子,分别数月,不用悲伤。”无忌手足动弹不得,只点了点头,眼泪仍是不断的流将下来。周芷若回上船去,从怀中取出一块小手帕,替他抹去了眼泪,对他微微一笑,将手帕塞在他的衣襟之中,这才回到岸上。张三丰心中一动:“这小姑娘如此美丽,他年定是个绝色佳人。无忌若得伤愈,我决不容他二人再行相见,否则不幸二人互有情意,岂不是重蹈翠山的覆辙?”

  无忌目送太师父带同周芷若在岸上西去,只见周芷若不断回头扬手,直走到一排杨柳背后,这才不见。无忌霎时之间,只觉孤单凄凉,难当无比,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常遇春皱眉道:“张兄弟,你今年几岁?”无忌哽咽道:“十二岁。”常遇春道:“好啊,十二岁的人,又不是小孩子了,哭哭啼啼的,不怕丑么?我在十二岁上,已不知挨过几百顿好打,从来不作兴流过半滴眼泪。男子汉大丈夫,只流鲜血不流泪。你再妞儿般的哭个不停,我可要拔拳打你了。”

  无忌见他形相凶猛,心中好生害怕,暗想:“我太师父刚去,你便对我如此狠恶,日后不知要吃你多少苦头?”口中朗声道:“我是不舍得太师父才哭,人家打我,我才不哭呢。你敢打我便打好了,你今日打我一拳,他日我打还你十拳。”常遇春笑道:“今日我打了你,他日你与你太师父学好了武功,这武当派的神拳,我可挨得起十拳吗?”无忌波的一声,笑了出来,觉得这个常大哥虽然相貌凶恶,倒也不是坏人。

  当下常遇春取出银两、雇了一艘江船,直航汉口。到了汉口后,另换长江江船,沿江东下,原来那蝶谷医仙胡青牛所隐居的蝶谷,是在皖北的女山湖畔。

  长江自汉口到九江,流向东南,直到九江后,便折向东北而入皖境。两年之前,无忌曾乘船溯江而上,但其时有父母相伴,又有俞莲舟同行,旅途中何等快活,今日父母双亡,自己全身穴道封闭,凄凄惶惶的随常遇春东下求医,其间苦乐,实有天壤之别。只是生怕常遇春发怒,心中虽然伤感,却也不敢流泪。每日子午两时,体内寒毒发作,每一次均有大半个时辰的痛楚难当,无忌咬牙强忍,只咬得上下口唇伤痕斑斑,而且阴寒侵袭,一日甚于一日。

  好容易到得集庆(即今之南京)下游的瓜埠,常遇春舍舟起旱,雇了一辆大车,向北进发,数日间到了凤阳以东的明光。常遇春知道这位胡青牛胡师伯脾气古怪,不喜旁人得知他隐居的所在,待大车行到离女山湖畔的蝴蝶谷尚有二十余里地,便命大车转头,自己将无忌负在背上,大踏步而行。

  他只道这二十余里路程转眼即至,岂知他身中番僧的两记阴掌,内伤着实不轻,只走出里许,便是全身筋骨酸痛,气喘吁吁的步履为艰。无忌好生过意不去,道:“常大哥,咱们慢慢走吧。你别累坏了身子。”常遇春焦躁起来,怒道:“我平时一口气走一百里路,也半点不累,难道那两个贼和尚打了我两掌,便叫我寸步难行?”他睹气加快脚步,奋力而行,但一个身有内伤之人,这般心躁气浮的勉强用力,只走出数十丈,几乎四肢百骸骨节一齐都要散开一般。他兀自不服气,不肯坐下休息,一步步的向前挨去。

  这般走法,那就慢得紧了,行到天黑,尚未走得一半,而且山路崎岖,越来越是难走,总算挨到了一座树林之中,常遇春将无忌放下地来,仰天八叉的躺着休息。他怀中带着些给无忌吃的糖果糕饼,两人分着吃了。常遇春休息了半个时辰,又要赶路,无忌极力相劝,说在林中安睡一晚,待天明了再走。常遇春心想今晚便是赶到,半夜三更的去惊吵胡青牛,说不定他一怒之下,反而不肯医治,只得依了无忌,两人在一棵大树下相倚而睡。

  睡到半夜,无忌身上寒毒又发作起来,剧颤不止。他生怕吵醒了常遇春,一声不响,强自忍耐,便在此时,忽听得远远有兵刃相交之声,又有人吆喝道:“往那里走?”“堵住东边,逼他到树林中去。”“这一次不能再让这贼秃走了。”跟着脚步声响,几个人快速异常的奔向树林中来。常遇春一惊而醒,一手拔出单刀,一手抱起无忌,以备且战且走。无忌低声道:“常大哥,似乎不是冲着咱们而来。”常遇春点了点头,心中已是打好了主意,宁可力战而死,也要保护无忌周全,只是自己受伤后武功全失,不由得大是焦急。

  他躲在大树后向外望去,只见影影绰绰,七八个人围着一人相斗。黑暗中看不清各人的身形,不知双方各是些什么人物,但见中间那人赤手空拳,双掌飞舞,却逼得敌人无法欺近身去,斗了一阵,众人身形移动,一步步打近,常遇春和无忌藏身处的大树旁来。一轮眉月从云中钻出,清光泻地,只见中间那人身穿白色僧衣,是个五十来岁的高瘦僧人。围攻他的众人中却是有僧有道,有俗家打扮的汉子,还有两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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