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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蝶谷医仙(3)


  张三丰吃了一惊,只见他脸上烧得炭火般红,可是炙红之中,却又透出隐隐青气,忙问:“怎么了?”无忌道:“我……我难过得紧……抵不住……抵不住了。”身子一晃,便要摔出船外。张三丰伸左手拉住他手腕,右手便抵在他背心“灵台穴”上,送过内力,助他抗御寒毒。不料一股内力传送过去,立时走通他周身奇经八脉,无忌大叫一声,登时晕死过去。

  张三丰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手指连扬,闭住了他身上一十二大穴,心道:“怎地他奇经八脉居然已经通了?他身中极厉害的寒毒,这奇经八脉如何通得?八脉一通,寒毒散入五脏六腑,那是再也不能化解了。”他以百岁高龄,修心养性已到达炉火纯青之境,但这时也不禁方寸无主,心神大乱,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暗想:“难道这少林九阳功如此了当,修习数日,便能打通奇经八脉?世间绝无此理。利亨、声谷随我十余年,尚未打通,少林九阳功数日的威力,岂能胜过我武当功十余年的勤修苦练?”要知张三丰若以本身功力相助,替殷利亨、莫声谷打通经脉自非难事,但外来的助力,总不若本身自运来得扎实可靠。他传授弟子不求此等速成,要各人循序缓进,渐成大器。

  这时船到中流,汉水中波浪滔滔,小小的渡船摇晃不已,他身上一十二处大穴已闭,寒毒暂停侵入脏腑,可是手足已然动弹不得。张三丰这时也顾不得再避嫌疑,问道:“孩子,你学的少林九阳功是怎等模样?何以体内奇经八脉竟已通了?”无忌道:“是那个圆真禅师给我通的,他说可以助我早日练成九阳神功。”张三丰急问:“他如何助你?”当下无忌将怎生听到空闻、空智等商量,圆真禅师如何隔墙传功,他如何替自己打通奇经八脉等情一一说了。张三丰半晌做声不得,隔了良久,才道:“若要打通奇经八脉,难道我便不会?这圆真到底是好心还是歹意?”无忌道:“他跟我说了几遍:‘我不知你姓甚名谁,不知是何门派,你也不用知道我的名字。’”

  张三丰喃喃的道:“圆真?圆真?从没听见过少林派中有这样一个高手。他不跟你见面,不让你知道名字,他也不知你的门派姓名。如此看来,他确是不知你和我的渊源。那么他自耗数年功力,助你打通奇经八脉,倒确是一番好心了。”

  张三丰又问少林九阳功的口诀,无忌自第一式“韦驼献杵”背起,背至第三式“掌托天门”,张三丰是当世武学第一高人,一听之下,便知这些简单的歌诀之中藏着无穷秘奥,那圆真传与他的,自是少林九阳功无疑,即道:“不用背了。孩子,我是查问那传功之人的真伪,不得不问。自今而后,这一十二式神功可谁也不得传授,须知你曾发下重誓,不可有违。”无忌应道:“是!”但见太师父声音颤抖,泪光莹莹,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如何不知自知是命在旦夕,便未曾发过誓言,也不能将此神功传人了。

  他忽地心念一动,道:“太师父,我能挨得到回山不死么?”张三丰忍泪道:“你别出此言,太师父无论如何,要想法救你。”无忌道:“我盼能再见俞三伯一面,那便好了。”张三丰道:“为什么?”无忌道:“孩儿反正是活不成了。我要将这一十二式神功说给俞三伯听,盼他融会武当少林两神功,治好手足残疾,孩儿应了誓言,和爹爹一般自刎身亡,也好稍赎妈妈的错失。”

  张三丰吃了一惊,万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是如此工于心计,随口道:“你那里话来?”无忌道:“那日我听得明白,妈妈用毒针伤了俞三伯,害得他全身残废,爹爹过意不去,这才自杀……”这番话触到张三丰的心事,点点眼泪,直酒到道袍之上,哽咽着喝道:“你……你不可再胡思乱想。”定了定神,正色道:“大丈夫行事该当光明磊落,你亲口答应过三位神僧,决计不传旁人,那便须得信守到底。你就算要死,也不能故弄狡狯。”这几句话说得正气凛然。

  无忌呆了一呆,点头受教。他自幼在父母及义父三人熏陶下长大,殷素素和谢逊都算不得是正人君子,那是不必说了,便是张翠山,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在那荒岛之上,也不跟儿子讲论什么仁义道德,因此无忌是聪明机智有余,至于武林中生死一诺的朗朗风骨,却是近来日受张三丰的亲炙,方始领会。张三丰又想:“这孩子明知自己性命不保,居然并不怕死,却想到要去疗治岱岩的残疾,这番心地,也确是我辈侠义中人的本色。”正想夸奖他几句,忽听得江上一个洪亮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快些停船,把孩子乖乖交出,佛爷饶了你的性命,否则莫怪我无情。”这声音从波浪之声中传来,入耳清晰,显见呼叫之人内力甚是充沛。

  张三丰心下冷笑,暗道:“谁敢如此大胆,要我留下孩子?”抬头一看小船如飞的划来。他凝目一瞧,见前面一艘小船的船梢上坐一个虬髯大汉,将自己身子护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双手操桨,用力划行;后面一艘船船身较大,舟中站着四名番僧,另有七八名蒙古武官,那些武官拿起船板,帮同划水,那虬髯大汉膂力奇大,双桨一扳,小船便急冲丈余,但后面船上究竟人多,而且划船之人显然武功也自不弱,两船相距越来越近。过不多时,那些武官和番僧便弯弓搭箭,向那大汉射去。但听得羽箭呜呜,破空之声极响,足见弩力劲急。

  张三丰心道:“原来他们是要那大汉留下孩子。”他生平最恨蒙古官兵残杀汉人,便想出手相救,但这时无忌命危,正是自顾不暇之际,而两舟和他所乘渡船相隔尚远,要加援手也是鞭长莫及。只见那大汉左手划船,右手举起木桨,将来箭一一挡开击落,手法迅捷无比。张三丰暗喝一声采,心道:“这人武功不凡,英雄落难,我怎能坐视不救?”向摇渡的船梢公喝道:“船家,迎上去。”

  那梢公见羽箭乱飞,早已吓得手酸足软,拚命将船划开尚嫌不及,怎敢反而迎将过去?颤声道:“老……老道爷,你……你说笑话了。”

  张三丰见情势紧迫,夺过梢公手中的橹来,在水中划了半个旋儿,渡船便横过船头,向着来船迎去。猛听得“啊”的一声惨呼,男小孩背心上已中了一箭。那虬髯大汉一个失惊,俯身去看他时,自己肩头和背上连中两箭,手中木桨拿捏不定,掉入江心,坐船登时不动。后面的追舟瞬即追上,七八名蒙古武官和番僧跳上船去。那虬髯大汉兀自不屈,拳打足踢,奋力抵御。

  张三丰纵声叫道:“英雄休惊,老道来救你了!”提起船上两块木板,飞掷出去,跟着身子纵起,左脚在第一块木板上一点,右脚跨出,再在另一块木板上一点,这么两个借势,大袖飘飘,便如一头大鸟般落下船来,早有两名武官弯弓搭箭,向他射来。

  张三丰袍袖一挥,两枝硬弩跌入了江心,双足一踏上船板,左掌挥出,两名番僧飞出丈许,扑通、扑通两声,一齐跌入江中。众武官见他犹似飞将军从天而降,一出手便将两名武功甚强的番僧震飞,身手之厉害,实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无不胆怯。领头的武官喝道:“兀那老道,你来干什么?”

  张三丰骂道:“狗鞑子!又来行凶作恶,残害良民,快快给我滚吧!”那武官道:“你知道这三人是谁?那是魔教反贼的余孽,皇上下旨普天下捉拿的钦犯!”张三丰听到“魔教反贼”四字,吃了一惊,心道:“难道这是陈州周子旺的部属么?”转头问那虬髯大汉道:“他这话可真?”那大汉全身鲜血淋漓,手中抱着男孩,虎目含泪,说道:“小主公……小主人给他们射死了。”这一句话,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张三丰心下更惊,道:“这位是周子旺的郎君么?”那大汉道:“不错。我有负嘱咐,这条性命也不要了。”轻轻放下那男孩的尸身,向那武官扑了上去。可是他负伤太重,肩背上的两枝长箭尚未拔下,身形刚纵起,“嘿”的一声,便摔跌在船舱板上。那小女孩手臂上也中了一箭,只是哭叫:“哥哥,哥哥!”

  张三丰心想:“早知是魔教周子旺的子女,这件闲事不管也罢。可是既已伸手,总不能半途抽身。”当下向那武官道:“这男孩已然身亡,余下两人身中毒箭,也已转眼便死,你们已然立功,那便走吧!”那武官道:“不成!非将三人的首级斩下不可。”张三丰道:“那又何必赶人太绝?”那武官道:“老道是谁?凭什么来横加插手?”

  张三丰微微一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天下事天下人都管得。”那武官使个眼色,说道:“道长道号如何?在何处道观出家?”只见两名蒙古军官突然手举长刀,向张三丰肩头劈了下来。这两刀来势好不迅疾,小舟之中相距又近,实是无处闪避。不料张三丰身子一侧,本来面向船首,轻轻一转之下,已是面向左舷。这一转看似寻常之极,但分寸拿捏之准,却是妙到巅毫,这两刀登时砍空。张三丰双掌起处,已托在两人的背心,喝道:“去吧!”掌力一吐,两名武官身子飞起,砰砰两响,刚好摔在原本所乘的舟中。

  他已数十年未和人动手过招,此时牛刀小试,大是挥潇如意。这些蒙古武官和番僧虽然均是皇帝驾下的高手,但在张三丰绝世神功之下,实无半点抗拒余地。那为首的武官张大了口,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莫非……是……”张三丰袍袖挥动,喝道:“老道生平,专杀鞑子!”舟中的众武官番僧但觉疾风扑面,人人气息闭塞,半晌不能呼吸。张三丰袍袖一停,众人面色惨白,齐声惊呼,争先恐后的跃回舟中,救起落水的番僧,急划而去。

  张三丰见那大汉和女孩所中的弩箭,箭头有毒,当即取出解毒丹药,喂入两人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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