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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指名挑战(2)


  空闻、空智、空性三位高僧坐定,喝了一杯清茶,空闻大师说道:“张真人,老衲依年纪班辈说,都是你的后辈,你我武当、少林,在武林中各有声誉,但老衲忝为少林派掌门,有几句话要向前辈坦率相陈,还请张真人勿予见怪。”张三丰性子向来豪爽,道:“三位高僧,可是为了我这第五弟子张翠山而来么?”空闻道:“正是。咱们有两件事,要请教张五侠。第一件,张五侠杀了我少林派的龙门镖局满局七十一口,又击毙少林僧人六人,这七十七人的性命,该当如何了结?第二件事,敝师兄空见大师,一生慈悲有德,与人无争,却惨被金毛狮王谢逊害死,听说张五侠知晓那姓谢的下落,还请张五侠赐示,少林全寺僧人,尽感大德。”

  张翠山站起身来,朗声说道:“空闻大师,龙门镖局和少林僧人七十七口性命,绝非晚辈所伤。张翠山一生受恩师训诲,虽然愚鲁,却不敢打诳。至于伤这七十七口性命之人是谁,晚辈倒也知晓,可是不愿明言。这是第一件。那第二件呢,空见大师圆寂西去,天下无不痛悼,只是那金毛狮王谢逊和晚辈有八拜之交,义结金兰。谢逊身在何处,实不相瞒,晚辈原也知悉,但我武林中人,最重一个‘义’字,我张翠山头可断,血可溅,我义兄的下落,决计不能吐露。此事跟我恩师无关,跟我众同门亦无干连,由张翠山一人担当。各位是以死相逼,要杀要剐,便请下手。姓张的生平没做半件贴羞师门之事,没妄杀过一个好人,各位今日定要逼我不义,有死而已。”

  他这番话侃侃而言,满脸正气。空闻念了声:“阿弥陀佛!”心想:“听他言来,倒似不假,这便如何处置?”便在此时,窗外忽然有个孩子声音,叫道:“爹爹!”

  张翠山心头一震,这声音正是无忌,叫道:“无忌,你来了?”抢步出厅,巫山派和神拳门各有一人站在大厅门口,只道张翠山要逃走,齐声叫道:“往那里逃?”伸手要去抓他。张翠山思子心切,双臂一振,将两人摔得分向左右跌出丈余,奔到窗外,只见空空荡荡,那里有半个人影?他大声叫道:“无忌,无忌!”并无回音。厅中十余人追了出来,见他并未逃走,也就不上前捉拿,站在一旁监视。

  张翠山又叫:“无忌,无忌!”仍是无人答应。殷素素这时身子已大至康复,在后堂听见丈夫大叫无忌,急忙奔出,又惊又喜,叫道:“无忌回来了?”张翠山道:“我刚才好像听见他的声音,追出来时却又不见。”殷素素好生失望,低声道:“想是你念着孩子,听错了。”张翠山呆了片刻,摇头道:“我明明听见的。”他怕妻子出来,和众宾客会见后多生波折,忙道:“你进去吧!”

  他回进大厅,向空闻大师行了一礼,道:“晚辈思念犬子,致有失仪,请大师见谅。”空智大师道:“善哉,善哉,张五侠思念爱子,如痴如狂,难道谢逊所害的那许许多多人,便无父母妻儿么?”他身子瘦瘦小小,出言却是声若洪钟,只震得满厅众人耳嗡嗡作响,张翠山心乱如麻,无言可答。

  空闻向两位师弟望了一眼,空智和空性都点了点头。空闻向张三丰道:“张真人,今日之事如何了断,还须请张真人示下。”张三丰道:“我这小徒虽无他长,却还不敢欺师。谅他也不敢欺诳三位少林高僧。龙门镖师的人命和贵派弟子,不是他伤的。谢逊的下落,他是不肯说的。”空智冷笑道:“但有人亲眼瞧见张五侠杀害我门下弟子,难道武当门人不会打诳,少林门人便会打诳么?”他左手一挥,从他身后走了两名中年僧人出来。

  在那两名僧人之后,又有一名僧人,只是他身材矮小,给两人遮住了身。那三个僧人各眇右目,正是在临安西子湖边,被殷素素用金针打瞎的少林僧圆心、圆音、圆业。他三人随着空闻大师等上山,张翠山早已瞧见,心知定要对质西湖边上的斗杀之事,果然空智大师没说几句话,便将三人叫了出来。张翠山心中为难之极,西湖之畔行凶杀人,确实不是他下的手,可是真正下手之人,这时也成了他的妻子。他夫妻情义深重,如何不加庇护?然而当此情势之下,却又如何庇护?

  “圆”字辈三僧之中,圆音的脾气最是暴燥,依他心性,一见张翠山便要动手拼命,碍于师伯师叔在前,这才强自压抑,这时师父将他叫了出来,当下大声说道:“张翠山,你在临安西湖之旁,用毒针自慧风口中射入,伤他性命是我亲眼目睹,难道冤枉你了?咱三人的右眼被你用毒针射瞎,难道你还想混赖么?”张翠山此时只好辩得一分便是一分,说道:“我武当门下,所学暗器虽说不少,但均是钢镖袖箭之类大件暗器。我同门七人,江湖上行走已久,可有人见过武当子弟使过金针银针之类么?至于金针上喂毒,那更加不必提起。”

  武当七侠出手向来光明正大,武林中众所周知,因此若说张翠山以毒针伤人,上山来的那些武林人物确是不易相信。圆音怒道:“事到今日,你还在狡辩?那日针毙慧风,我和圆业师弟瞧得明明白白,倘若不是你,那么是谁?”张翠山道:“此人我倒是知晓,可便不愿跟你说。我武当子弟是受你逼供之人么?”

  张翠山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圆音狂怒之下,说话越来越是不成章法,倒将一件本来自己大为有利之事,说成了强辞夺理一般。

  张松溪接口道:“圆音师兄,到底那几位少林僧人伤在何人手下,一时也辩不明白,可是敝师兄俞岱岩,却明明是为才林派的金刚指力所伤。各位来得正好,咱们正要请问,用金刚指力伤我俞二哥的是谁?”圆音张口结舌,道:“不是我。”张松溪冷笑道:“我也知道不是你,谅你也未必已练到这等功夫。”他顿了一顿,道:“若是我三哥身子健好,跟贵派的高手动起手来,伤在他的金刚指力之下,那也怨他学艺不精,既然动手过招,总有死伤,那有什么话说?难道动手之前,还能立下保单,保证毛发不伤么?可是我三师哥是在大病之中,身子动弹不得,那位少林弟子却用金刚指力,逼问他屠龙宝刀的下落。”

  他说到这里,声音提高,道:“想少林派武功冠于天下,早已是武林至尊,又何必非得到这柄屠龙宝刀不可?何况那屠龙宝刀我三哥也只见过一眼,如此下手逼问,手段也未免太毒辣了。俞岱岩在江湖上也算薄有微名,生平行侠仗义,也总是替天下武林中作过不少好事,如今被少林弟子害得终身残废,十年来卧床不起,咱们也正要三位神僧作个交代。”

  为了俞岱岩受伤、龙门镖局满局被杀之事,少林武当两派,十年来早已费了不少唇舌,只因张翠山失踪,始终难作了断。张松溪见空智、圆音等声势汹汹,便又提了这件公案出来。空闻大师道:“此事老衲早已说过,老衲曾详查本派弟子,并无一人加害俞三侠。”张松溪伸手怀下,摸了一只金元宝出来,但见金锭上指痕宛然,大声道:“天下英雄共见,害我俞三哥之人,便是在这金元宝上捏出指痕的少林弟子。除了金刚指力,还有那一家那一派的武功能捏金生印么?”

  圆音、圆业等指证张翠山,不过凭着口中言语,张松溪却取了物证出来,显心徒托空言,又更加有力了。空闻道:“善哉,善哉!本派僧人之中练成金刚指力的,除了咱师兄弟三人之外,另有达摩堂的五位长老。可是这五位长老是不出少林寺门,均已有三四十年之久,怎能伤得了俞三侠?”莫声谷突然插口道:“大师不信我五师哥之言,说他是一面之辞,难道大师所说,便不是一面之辞么?”

  空闻大师甚有涵养,虽听他出言挺撞,也不生气,只道:“莫七侠若是不信老衲之言,那也无法。”莫声谷快道:“晚辈怎敢不信大师之言?只是世事变幻莫测,是非之际,往往出人意外,各位只道那几位少林高僧是伤于敝师哥之手,咱们又认定敝三师兄是伤于少林高手的指下,说不定其间另有隐秘。是以晚辈之见,此事不妨从长计议,免伤少林武当两派的和气。倘若鲁莽从事,将来真相大白,徒贻后悔。”

  空闻点头道:“莫七侠之言不错。”空智突然厉声道:“难道我师兄空见大师的血海沉冤,就此不理么?张五侠,龙门镖局之事,咱们暂且不问,但那恶贼谢逊的下落,你今日说固然要你说,不说也要你说。”

  宋远桥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眼见僵局已成,朗声道:“倘若那屠龙宝刀,不在谢逊手中,大师还是这般急于寻访他的下落么?”他说话不多,但这两句却极是厉害,竟是直斥空智觊觎宝物,心怀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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